五月的夜里比起白天尚有些冷意,召隐不愿在家中待着,怕郑宛清也染上风寒,早早便离开了。
故而郑宛清得知这事时,召隐已经离府了。郑宛清面上看上去是舒畅,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用完早膳之后她便让小碧去向管家再要一床被子来,说夜里还是太冷。
这事没几日府上人都知道了,坊间直传相府家的女儿与常人不一样,娇生惯养,便是五月天也要盖两床被子睡觉才踏实。
话这样说着,日子却不太安宁。梦河里的浮尸还没解决完,又出了一桩血案。
而这事,说巧不巧,又同郑宛清惹上了关系。
小碧那一日被召隐手下人背回府之后便和郑宛清说了自己的推测:
相府凡是叫得上名号的人鞋底都会纳字,那浮尸鞋底便写的一个秋字。
话听了一半,郑宛清便猜着了:
她见秋姨的最后一面便是在琼林宴上,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可思绪到了这便断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别的东西。稍稍歪了歪脑袋,视野忽而便从窗边跃进了书房中,她忽而想起了召隐昨日的嘱托:琉璃厂。
招呼了管家一声,边逛边买着小玩意儿,不一会边转悠到了那地。
外头看着不大气派,里头却别有洞天,大大小小的皆是些古玩店。
郑宛清年纪不大,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淘金子的,故而也没什么人出来迎。
但她刚走入一家便觉察了这里与外头的不同。
寻常店家看着来客的衣饰便能看出来人的家底,这的店家却丝毫不为所动,便是连招呼都不愿招呼一声,任凭着郑宛清自己瞎逛。
郑宛清倒也没恼,对琉璃厂愈发好奇了起来。
约莫逛了小半个时辰,便有客从外头进来了。刚进来时也同郑宛清方才一样,没多热乎,但那人在店家耳边只说了一句话,店家便笑盈盈地讲那人请入了内间。
郑宛清心觉有些猫腻,只能待着继续看看,可这一待,竟看见个见过的人。
王立将身后背着的箱子放在了柜上,双手架在上头:“王掌柜,这会可来了个大宝贝,新鲜着呢,要不要给您瞧瞧?”
看样子王立和这掌柜的是老相识,可这掌柜却不大看得起王立。
“得了吧您嘞,上次你给的那水货可还栽在我这儿卖不出去呢!这回儿我还挨这骗啊,你真当我老了,不识货了不是。”
掌柜的一手指着那箱子,在桌子上拍了两下,额上的皱纹都堆叠了起来。脸上分明是笑着,可纵郑宛清隔了这么远也能察觉出那里头的阴森意味。
这便换成王立难堪了,上次的确是他看走了眼,断了自己的来路,可这回手上这个的确是宝啊!
“掌柜的,我俩做了这么些年生意您还不知道我啥脾性啊!不就上次看走眼了,您至于吗?”
掌柜听这话恼了个彻底,面上的笑挂不住了:“我不就看着这些年的份上才没有看见你便打出去吗,这会倒变成我这出错了?
这货我还真就不要了,您爱找谁找谁去,门儿这边儿,不送了您嘞!”
掌柜连一句软话都不说,手上直接将那箱子一推,身子一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王立本还是想开口说话的,看着掌柜这架势还是摇了摇头,背上箱子,垂头丧气地走了。
郑宛清见那掌柜还是没上来迎她的意思,不一会儿也走了出去,眼光四处一转,便看到了墙角的王立。
“王小兄弟,又见面了,给我瞧瞧你的宝贝如何?”
王立想必也记得郑宛清,抬眼一看没太诧异,只不过想着刚才那事被郑宛清听去了,面色一阵一阵红。
今日没带小碧出来,郑宛清大剌剌和王立一起坐地上去了,瞧着小兄弟一张恼红的脸笑了:
“瞧错东西本就是常有的事,那掌柜不接了你便找下家,有啥好恼的,说不定下家更肥呢!”
方才听着这二人说话,郑宛清也学了些江湖气来,配着一身罗裙,像是江湖大盗偷穿了姑娘的衣裳。
王立还是有些恼,眼都红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琉璃厂里头的下家哪是你想找便能找的。你在这一家名声臭了整个琉璃厂的名声就都臭了。”
转头看了看郑宛清头上的发簪全是镶了金玉的,更气了,拳头攥的老紧,仿似郑宛清就是赶他出来的掌柜一般。
“我家里还有婆婆要养活,哪像你们这些闺秀,一出生便是含着金汤匙的,前半生不过是为了寻个好夫婿,后半生混吃等死就是了。”
郑宛清虽知道王立现在在气头上,但也有些恼了:
若是真如他说的那般容易,不如人人都去庙里求个好姻缘不就得了,何必整日算计着如何才能活着。
“谁说大宅院里头活着就比外头轻松了?你若是有哪一步算错了,便被一屋子的豺狼虎豹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日日尔虞我诈的,你来过个试试!”
郑宛清眉头一挑,显是挑衅,只不过一会便垂下头去,成了悲凉:
“嫁了夫婿便开始担心有哪一天便失了宠,自己的儿女能分得多少的家产。明里暗里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数都数不清,哪有你说的那样简单。”
话说得重了些,郑宛清看着头垂得越来越低的王立,还是背过了身子说:
“人活在世上,各自有各自活着的苦楚,谁又比谁好过了些。一辈子都是公平的,凄惨度日,也是那么些年;平安喜乐,也是那么些年。
怎么活,不就看你自己吗?”
王立被郑宛清说的不知如何回话,气儿全从鼻子里出来。
郑宛清低垂着头,听见那一声哼气,忽而心头阴霾便被拂去了,想想王立家中尚有婆婆,给了条出路:
“你若是当真没了去处,便同我回状元府吧,你这嘴皮子功夫厉害,能与我斗斗嘴,解解闷,每月的月钱不会少你的。你那没卖出去的宝贝我也给你收了。”
王立听着这话立刻抬起了头,看着郑宛清一脸不可思议。
她原先以为这姑娘就只是门庭中被豢养的金丝雀,哪来的本领扯进别人的事里。
郑宛清看出了王立面色的变化,知道他已经上了钩:“只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她有把握王立定会答应,此刻回过来看着他,只等他点头。
既然此时心中还想着婆婆,必定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恰在此时,一道灵光忽闪,祖孙之间尚能如此,母女亦如是。
若是秋姨亡命,郑宛宁呢?
王立倒没郑宛清想的那么快就答应,小心翼翼的问了问:“什么条件?”
郑宛清轻轻一笑,眼角有几丝媚意,沉下嗓子说了句:
“告诉我琉璃厂里头藏着的规矩。”郑宛清看着王立脸色没什么变化,才继续往下说,“再帮我查个人。”
王立这么多年养成的本领也能不喜形于色了,只不过心中对于郑宛清提出的要求还有些讶异,感情眼前这人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来琉璃厂?
寻思了一会,他还是答应了:
如今琉璃厂对他而言已经待不下去,若是卖了自己在这里头知道的消息便能谋生,他真是乐得。
况他这“街霸”之名也不是白来的,查个人也算是件简单事。
这话当时说着可轻巧,没想得却是要命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