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琉璃厂，二人走的却不是回状元府的路，郑宛清带王立去了止离。

小二见郑宛清自然是热情的，但是看见她身后的王立却讶异了。

瞥了瞥王立，小二不好开口，让二人去楼上雅间坐着。

落座之后便点了不少菜，郑宛清见王立一直盯着她不说话，先开了口：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不说话，要的那些菜若是不合口味你便再加就是，不用客气。”

见郑宛清想的是这些，王立笑了：

“不会，只是我当初见你时你太过阴郁，弄得我如今看你这幅样子都不习惯了。”

郑宛清想到王立刚见自己的时候，容色却没有方才欢喜：

“终究人都有失魂落魄的时候，时间长了就藏住了，不被人剖开看也看不出什么。”

王立虽言辞尖利，但也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主，看着郑宛清面色一下不好看，也知趣不再提，小酒喝着欢畅。

等菜全上完了，郑宛清倒好了酒，才开了今天的正题：“琉璃厂的规矩，说来听听。”

王立倒是被郑宛清这一问惊住了，一口菜还在筷子上，不上不下的，着实恼人。

看了看楼下还有些喧闹的街道，不大放心。

抬起头对郑宛清说了句：“这里人多嘴杂的，不好说。”

郑宛清听着话心中对王立暗自赞许：到底是在外头混过日子，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抿了一口小酒，开口道：“比这里不好说话的地方多了去了，这儿倒是最不用担心的。”

听明白了郑宛清到底什么意思，王立摊了摊手，也就不拘着了：

“琉璃厂面上看着是清清白白的，内里的门路可多着呢！

一般人进店，只能在外头待着，里间连进都进不去，可琉璃厂最黑的地方，便是里间。

外头摆着的都是明明白白写着来路的，账本上一查便查的出来。只不过东西比起里间可就差远了，有的还掺假买，都是些赝品。”

这些事郑宛清想也知道，连头也没抬。

“里间摆着的，可就不这么简单了，地下出来的宝贝都在那里头。我背着的那样就是，转手过来都废了不少钱。有些皇家的宝贝也在那里头。”

这话总是让郑宛清眉头拧了一会：地里头出来的东西见不得光也正常，只是那皇宫的宝贝怎么会到外头来？

“等等，皇宫的宝贝是怎么弄出来的。”

王立看看郑宛清满是疑惑的脸庞，眉头轻轻一挑：“这你就不懂了吧！

这年头有哪个当官的是干干净净的，都明里暗里黑心着呢。皇上这么些年来赏赐下来的东西不多，可琉璃厂里头皇家宝贝却是一抓一大把。”

王立见郑宛清在沉思，得了闲便夹了口菜吃，嘴里还砸吧砸吧的：

“能进琉璃厂里头的，都有人给前线，京城里一等一的人物，身后不知道藏着多少宝贝。

我八岁便在琉璃厂里给人做工了，这么些年来，琉璃厂里头真正圈子怕是半步也没迈进去，那里头到底水可深了。”

王立歇了歇嘴，看郑宛清尚在思量着，忍不住又开了口：

“你今日听着这些权当听个笑话，那圈子你迈不得，别到时候啥都没探出来，把自个儿小命都给搭进去了。”

王立拿着手中的木筷敲了敲碗边，示警的意味。

“那水，你一迈进去就出不来的。

琉璃厂里头的都是些老狐狸，凡事多存个心眼，总归是好事。”

郑宛清听着最后这话，思量了一会，一双杏眼弯了，不是平日的纯真，倒像是恼极了笑的狂邪模样：

“小兄弟你说凡事要留个心眼，这心眼你给我留了吗？”

这一问王立倒不知该怎么答了，眼滴流滴流转着，手上还在扒着饭。

他的确是只说了一半话，这一半，还是往深了想都能想出来那半。

“我···我总得给自己也留个底吧！就这样全兜出来，万一你给我耍赖呢？”

端着酒杯的手小指交错着，郑宛清看着对面坐着的王立，眼神犀利。

“我也是个生意人，诚心做生意也是老道理。你心眼留着了，就不想想别人能看的出来看不出来吗？”

八岁进的琉璃厂，进进出出的人也看遍了，却刻意省去了那些，不就是吊着人吗？

后来劝自己不要再查这事是让她打消了些疑心的，可她怎么听着都不对劲。按照王立的性子，不该有这么好心的，显是不想让自己再问下去了。

郑宛清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只抿一小口：

“你入了状元府，我们自有大把的时间来谈这些，留着这些心眼吊着我不是更好，这样简单被我看出来，你蠢了一回。”

王立听了这话却是不说话了，自顾自吃着酒菜。

依着郑宛清方才那语气，那份差事应当黄了，这一餐好酒好菜，自然要吃干净才能弥补自己刚刚废的唇舌。

小指勾着酒杯，桌下的脚翘起一下一下甚是欢愉，郑宛清轻笑了两声：

“你还真是吃的着急，这么一会就放弃了吗？”

王立对郑宛清的话没什么兴趣，嘴上依旧不歇，全以为自己没了挽回的办法：

“不然嘞，继续不识趣的装作不知道吗？”

郑宛清夹了一只虾，仔细地将壳儿给剥了，面上依旧是笑意：

“明路我早就给你指了，你走不走便是你的事了。”

王立在夹菜的间隙抬眼瞧了瞧郑宛清，见她这幅脸色，嘴里咀嚼的声音刻意大了些，边嚼边说：“你倒是明明白白给我指出来呀！我蠢钝，听不懂你刚刚说的话。”

郑宛清心中生了恶趣味，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吃饭吃饭，吃完了再谈事！”

王立听着这话食欲不知下降了几分，筷子放在碗边再也不动一下，眼睛恶狠狠的瞧着郑宛清。

偏偏坐她对面的人就如没看见似的，夹夹这碗夹夹那碗，不疾不徐的。

王立性子本就急躁，哪有在女儿家面前吃了这样的亏，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脚上狠狠跺了几下。

“喂，你这样把我晾在这算什么事啊！”

郑宛清听了这话也不急，拿着绣帕缓缓擦着嘴边的油渍，料定了王立必不会走。

王立眼中都快冒出火来，才听得郑宛清说了一句：

“我早早便说，你得拿琉璃厂的事慢慢吊着我。”

王立听着这话却是愣了好一会，若是按着他刚才那样的口气，不被人打出琉璃厂才怪，怎么这人竟还说能留着他。

不待王立反应过来，郑宛清便又开口：

“你早晚会把那些事告诉我的，我不急。

至于我要你查的那个人，她叫郑宛宁。”

王立缓缓抬眼，看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郑宛清，眼神逐渐柔和。

“我今日出来的有些久了，你若是能应下这份差事，来日你到状元府上，说是来找郑宛清的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