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隐让郑宛清在房中等着,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在的,如今三日之期将至,倒不如借着回门的机会探个虚实。
毕竟,自己的左腿也不是白伤的。
若是让自己在相府里头再遇见那人,这几日发生的几起大事,便该到了时辰结束了。
召隐虽是这么想,心中却还是没把握。回门是件大事,相府里头也要好生准备,那人若是提前知道了这消息,必定会藏起来。
只不过,自己府中尚且还有一个重伤患,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接应着才好。
这一抬眼一看,竟看见还摆在梳妆台上的那一包小东西。
将小包裹拿到自己手中,召隐起身朝郑宛清走过去:算起来,这东西,也搁置了许久。
“黄烨转交给你的,大婚那日便该给的。”手摊在郑宛清面前,召隐低垂了头。
郑宛清对那包小东西有过好奇,马上就接了过来,只是包裹解到一半,郑宛清瞟了瞟召隐,动作却停了下来。
“黄烨让你大婚当日便给我的东西,你却到现在才给,你该罚。”郑宛清一手拿着黄绢包一手在桌子上敲了敲。
桌子咚咚两声,打破了两人一直以来固有的沉默。
“你想罚些什么?”召隐冷肃的面庞变得柔和,坐在了郑宛清身旁的椅子上,瞧着郑宛清的一双眼顷刻换了柔情。
郑宛清心觉讶异。只不过,她识趣,召隐既然把糖果都丢出来了,那她不去抢岂不是不给面子。
郑宛清站了起来,微微倾身,俯视着召隐:“不罚你什么,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就好了。”
见召隐神情有些松动了,郑宛清急急忙忙就补了一句:“不过分的。”
她眼中清澈无比,说什么话都变得格外真诚,召隐自然而然也就入套了。
郑宛清展颜一笑,将手伸到宽大的衣袖里折腾了一会,将那条红线扯了出来。
小碧花了大价钱买的,还在自己枕头底下压了那么久,总归是有些用处的。
如今召隐也不喜欢自己,就是撞一撞运气也好。
“我要你带上这个。”像是怕召隐反悔似的,说完这话郑宛清马上蹲下身子,将红线绕在召隐手上打了个死节。
只是,袖子这一拉开,却发现了些别的东西。
手腕这块的皮肤,显不像别处那样光滑,触碰上去也是一个个疙瘩,应当是被烧伤了。
召隐察觉到郑宛清此时的动作,眉头皱起,被郑宛清抓着的手有些抗拒。
他这一动,郑宛清便知道了召隐不喜欢别人碰这块,立刻装作没看见一样,笑眼弯弯对召隐说了句:“先别动,我还没许愿呢,再等一小会就好了。”
召隐看着蹲在自己身旁的乖顺的姑娘,眼眸垂下,手也不再动弹。
只是这一垂头,却听见了些不该听见的东西。
“一愿喜相逢,二愿长门红,三愿陌上恭;
四愿芳华浓,五愿韶华共,六愿皎如氓;
七愿碧落穷,八愿于归同,九愿岁岁伴南风。”
只九愿,却诉尽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待郑宛清将召隐手放下时,一张俏脸已经红透了,全然不是刚才要挟召隐时的那般大胆。
召隐面上虽是毫无变变化,可是原本玉白的后颈却同天边的晚霞一齐飞了起来,只不过被后颈遮着,看不太出来。
好在他的左腿上还一阵阵发疼,不过一会便将他从那段话之中拉回来。
小碧也恰好在这时进到房里,听着召隐扔下一句:“替小姐整理一下东西,明日回门。”便急不可耐的奔了出去。
出了门不过两步,没顾着腿脚,整个人已经开始晃晃荡荡的了。
管家这两日听着郑宛清的吩咐移了好些树到府里,暗汀园里一下便变得幽深起来,已经入了夏,恰是乘凉的好时机,丫鬟小厮们累了就在树下歇一会,因而树下也就摆了好些凳子。
召隐此时恰坐在一条板凳上,缓缓方才的痛楚。
只是看着看着眼前的树木,脑海中一直打着的一个死节便解开了。
这树既然是从别处移过来的,同过往全然脱了关系,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寻上来。
树尚如此,人呢?
只不过一个时辰,莫赐便带着两坛好酒来了状元府上,说是几日没见新郎官,喜酒没喝够,还要再来喝一喝。
暗汀园的门还没迈进去,大老远便听见一嗓子嚎:
“召隐老弟,郑小娘子,想我没,我可是想死你们了!”
召隐尚坐在板凳上歇息,听见莫赐的叫唤,恨不得上去给他来两拳,只念着他一直都是这幅性子,便饶过了。
屋子里的郑宛清此刻也探头出来,贪着两杯小酒解闷。
只是身子还没迈出去一半,召隐那边就打了个手势过来,让她别过去。
郑宛清只能默默将头缩了回去,坐在桌子上边喝茶边听着外头行酒令,一脸不爽。
莫赐看着这举动却是笑了,笑骂道:
“怎么如今连娘子都管上了,当初不知谁在止离喝的欢快,要不是我,你能这么快得手吗?”
后半句自然是憋在心里头说的,召隐的变化他看在眼中,有时便是顶着召隐拔剑的威胁也要将那些被埋着的心思挑明了。
谁让这榆木脑袋不开窍?
相府里来了外人,自然会有人明里暗里瞧着,只不过那小伎俩召隐一眼便能发现,因此也刻意避开了那些人的视线。
摆在石桌上那一坛酒是十年的陈酿,便是平时不好酒的人闻到这味道也是够醉人的,再加上莫赐、召隐二人行酒令划得好,藏在话里头的信息,手上下摆着的动作,手指如何舒展,看在别人眼中,都成了享受。
可在这二人之间,行酒令唱完,一切的消息便已经传完了。
西直门大街,戌时,劫人。
两人喝喝酒,谈天说地时间倒也过得快,酒也喝的快。只不过,剩了最后小半坛子,召隐却不让莫赐碰了。
“莫掌柜的,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到人家家中做客也是有时辰的,现在回去看店还来得及。”
召隐一手将坛子敲得叮叮当当响,另一只手懒洋洋的挂在桌子上,宽袖都掉到了肘上。
只是这好巧不巧,红线恰就绑在这手上,红艳艳的,快要把莫赐的目光吸了去。
“召隐你今日话也多,还会调笑我了。就连手上都还挂了饰物,果真是娶了妻的人呀,和我这孤家寡人的不一样咯!”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对莫赐说话时语气已不大正常,召隐此时听了莫赐说这话也只是回首瞧了瞧自己手上绑着的红线。
“我觉着挺好看的。”
看看召隐回话回的这么不对劲,莫赐便知道,召隐应当是醉了。
他从未看他喝醉过,没想到竟是这幅样子。
倒也,还不错,总算有了人味。
只不过,这究竟是为何而醉,莫赐却不得而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