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
憋着一口气一直到了止离,郑宛清三步跨下了马车,正眼都不曾瞧过召隐,直直就奔向了酒馆里头。
小厮自然是认得郑宛清的,只是纳闷平日里一向跟在召隐后头的人为何这次居然打了头阵,吆喝声中都多了几分疑虑。
大门不过刚迈进来,莫赐站在楼梯上就止不住地向郑宛清招手。
郑宛清原就不知召隐今日带她来止离是要干什么,现下还憋着这一口气,撒欢似的向莫赐跑过去。
她身上的那股子拧巴劲,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郑宛清不过刚停下步子,就听见莫赐打趣似的说了句:
“召隐又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这话的口气,活像莫赐是娘家宠女的爹爹,一心扑在女儿身上,生怕受了谁人的欺负。
郑宛清答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召隐说道:“俩人说什么呢?”
二人一听这话,都不是什么好脸色,齐齐迈了往阁楼上走。
看着二人的背影,召隐摇了摇头,还是跟了上去。
他今日来此,为的可不是纵这二人闲谈。
隔间一扇暗门推开,莫赐让郑宛清跟在自己后头,点着根蜡烛,向前探去。
暗道一看就不算短,纵是点了烛,前头也还是一片深黑。郑宛清心中有些纳闷:一个酒馆为何要修这样的地方?
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神思:
“走吧。”
抬脚迈出,暗道中的空气像是积了好久的尘,不大让人喜欢。一抬手刚准备捂住鼻子,雨后的清新气味便蹿进了鼻腔里。
召隐走上前了两步,生怕郑宛清一个不慎便在这幽深的地方跌倒了。
局促的暗道中,一人在前头缓慢地走着,另一人在后低着头跟着,虽不言语,却有一番极致的安宁。
暗道说长也不长,不过凉一杯茶的功夫,出口便在眼前了。
郑宛清站在通道口,看着已经对面忙着做饭的老妇,坐上悠闲坐着的男子,忽而有些晃神。
这些天过来,她刻意忽视的那些消息,此刻排山倒海地袭来。
短短几日之间,却翻天覆地。
一瞬的冲击,只能化作两行清泪,郑宛清转过身子拭泪,却叫召隐不知所措了。
原以为,让她看到了健全的王立,应该会开心些。
这般无言的氛围一直到王婆婆将菜端到桌子上才好转。
老人,看这世间的事,总是通透些。
“有些事啊,都是命,怨不得谁,都快上桌吃饭把,待会菜都凉了。”
饭桌上多是王立与婆婆在打趣,说些过去的淘气事。余下三人听着,只觉心间温暖。
午膳用完,召隐也没再屋子里继续呆下去,与莫赐一起往外头去了。郑宛清则留在屋子里,看着王立。
“这几日来身体如何?“
王立还是从前的脾性,没有因为这场灾祸稍许收敛,摆了摆手说道:“你看我现在这样像是个有毛病的吗?“
郑宛清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没有再说什么:是个正常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哪能恢复的这么快。她只怕王立此时还是在强撑着。
屋舍外头,召隐与莫赐二人并肩站着,嗓音低沉。
“陆梦鱼这号人,究竟有没有?“
莫赐摇摇头:
“探子报过来的消息,就是这个。就算是假的名号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除了他自己,多少人会在意那三斗米的事,也无从查证。”
将手背在身后,召隐面色凝重:“现在若还能查到陆梦鱼这人,才是最麻烦的。”
几人该叙旧的叙旧了,该说的消息也都说了。小酌几杯之后,也到了时辰该回去了。
可郑宛清和召隐这二人,在此刻又显出些难言的氛围了。先前有莫赐在,纵是再不济也能搭上两句话,现下上了马车如同坐在冰窖里一般。
马车时不时颠簸,郑宛清也用手撑着,不让自己往召隐身上靠。召隐心里头虽是煎熬, 但也知道郑宛清现在在气头上,说再多也没用。
两人一心沉在自己的事里,丝毫没注意到街上的异样。
大中午的,有两人直接从铺子里打到了铺子外头,下手丝毫不手软,招招狠厉,看得出都是练家子。
车夫一见这态势,立刻就拉了拴绳。可马似乎是被这打斗吓坏了,一个劲的往前冲,鬃毛都忍不住地向上扬。
拴绳一拉,烈马扬起前蹄,噼噼啪啪带风地踢着。
召隐一个练武之人,此时纵是再不济,也察觉到了外头的动静。但此时整个车厢已经开始向后倾倒,郑宛清缩在角落里,面露难色。
召隐余光瞥着郑宛清,看着她因恐惧而不断抿紧的嘴角,心中渐有苦涩。
起身向前迈了两步,召隐开始施力让车厢稳住,奈何外头打斗的两人还未停下,马有控制不住,四处蹿着,像是发了狂。
转头看了看缩在角落里的郑宛清依旧闭上了眼,召隐心中愈加烦闷。
左腿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破云剑又没带在身上,若是要强行破开着车厢,就只能动用内力。可同管家那一战,依旧让他伤了元气。
若是还是强行运功,怕是····
郑宛清恰在这时向召隐看过来,眼中隐隐流转的水光,似是求助。
马车外有风吹过,掀起车帘,光和灰尘一同扑进来。
召隐看着那窗口,心中突然染上了一丝热切。
没等郑宛清反应出来,召隐便单手抱住她,破开窗子,跳下了马车。
一瞬之前,夏日街头的尘土气便席卷了郑宛清的鼻腔。郑宛清睁开眼,想转转有些疼痛的手肘,却撞上了一双晶亮的眸子。
郑宛清从没见过召隐眼睛这般亮,像是冬日浸在雪中的泠泉。盯着好一会,才急急忙忙用袖子遮了眼,双颊霞飞。
被召隐带着站了起来,原先打斗的二人已经歇了,郑宛清撤下袖子,腼腆的拍了拍身上的灰。
余光瞥见郑宛清无事,召隐向前走了两步,手上招呼着,示意郑宛清跟上。
郑宛清提了提裙摆,跟在召隐身后挪着步子。
方才那一场打斗,街上已经围了许多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双手蜷着。
召隐走进了那包围圈,看着地上二人的不寻常衣饰,嗅出了些不寻常的味道。
窄裤牛皮靴,显是常年长在马上的人。而另一个,绸布长衫,银线绣的纹饰,腰间还别了一把折扇,想必又是哪位显贵家的公子。
可症结就出在这,先皇在时莫说是在街上看见跋扈的胡人,便是连个独行的胡人都见不着。
原因不是别的,胡人进了中原,下了马,便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谈何声势?
可如今看地上趴着的贵公子怨毒的眼神,便得见:那胡人,是占了上风的。
着若是换了从前,异族人早被缚手送去官府了,哪来的热闹可看。
闹市的风声,传的最快,多的是能人打探消息。这会街前的一幕,不过是时事所趋罢了。
若是再这样折腾下去,估计再些时日,在皇城街上横着走的便换做是胡人了。
召隐想着这些,嘴角微微弯了:也怪不得黄烨这么着急忙慌,便是舍了面子也要将这事定下来。
召隐想到的这些事,郑宛清能猜出八分,剩下的,便只能归说与人性了。
街前这档子事,就当作是一场笑谈。碰上这节骨眼,但凡是个有脑子的权贵都不会想把这事闹大。
两人循着街道走回状元府,虽有些嘈杂,但却别有一番滋味在里头,早先掀车帘埋下的一肚子火也都消得差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