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哪个酒吧,似乎都是一个调子。
昏暗的灯光与哑黄的色调,窃窃私语声与酒精的气味。
那个漂亮姑娘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她也有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头发柔顺地贴在脸侧,与小白兔姑娘不同,她笑起来时,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成熟的脸上因为梨涡浅笑,而显得像是个孩子。
她自然不拘谨地坐在秦枕的大腿上,靠在他的身上,伏在他的耳朵上似乎在说什么愉快的话题,而后我便看见,那个小白兔姑娘心念着的男生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嘴唇轻轻翁动,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那个姑娘也笑了。
换做是往常,我要是看见男生与女生这样的亲密,一定会脸红的别开视线。这回,我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遇到熟人了?”林轩侧过身子,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他与秦枕,似乎只有一面之缘,昏暗的环境里,不一定就能认得出来。
“大概是熟人。”我说着,朝那个方向走去。
我的胆子很小。要知道,没有人陪着,我是绝对没有勇气踏入这个地方,可他或许是唯一知道那个漂亮的姑娘去哪儿了的人。我迈着步子走到他旁边,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穿白衬衣,第一枚扣子被解开了,露出一小截皮肤。
颜小蝉讲过,她最喜欢的就是他穿白色衬衣的模样,我说你可真俗啊,她漂亮的眼睛闪了闪,嘴角翘起:“我就是俗气,早晚你也会和我一样俗气。”
她那时候,说的慢悠悠的,满脸却是甜蜜。
那个漂亮姑娘扬起脸,同样是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半响后她动了动涂得浓艳的嘴唇,“小妹妹,成年了吗?这里可不是你这种孩子该来的地方哦。”她一只手搂着秦枕的脖颈,一边撒娇似得,“你不会连小妹妹也会下手吧?”
后一句话当然不是对我说的。
“不会。”
秦枕讲话的声音还是温柔的要死,我甚至可以想象到,我的小白兔姑娘,她在听到她一直念叨着的人用这种声音讲话时,她脸上露出的那种幸福神情。
尽管他说的内容会让她同时感到绝望。
我巴不得这是一场误会,或者干脆我根本没有与林轩一起来过这里,那么我心里对于学生时代的暧昧感情,还会保有一点点好的幻想。
秦枕抬起头,见到是我,思考了几分钟,“是你啊。”
你看,他还记得我是谁。
那个漂亮的姑娘侧脸看看他,又看看我,“你们认识哦?”她似乎是南方人,普通话讲的不是很标准,但是腔调里带着浓浓的软糯,“还说不对小妹妹下手,都认识咧。”
对于她的撒娇,秦枕像是在哄小猫似得,“见过几次。”他拍了拍漂亮姑娘的头,“我和她讲几句话,你先去玩?”
曾几何时,他也用这样的语气同小白兔姑娘讲过话。
我没出声,漂亮的姑娘轻巧地从他身上跳下来,然后冲我眨眨眼睛,“小妹妹,可别被他骗了,别看他人模狗样的,不知道有多少个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被他骗过咧。”
“阿桐。”
她吐吐舌头,钻进人群中。
“辛言。”他还能喊出我的名字,“你还来这种地方了啊。”语气就像年长的朋友关照后辈似得,“别听阿桐乱说,她就喜欢这样。”
我没理会他这些碎语,“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谁啊?”他装的很像,狭长的眼睛盯着被子,睫毛甚至在他的鼻翼处投下一片阴影。
我说,“颜小蝉。”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他说得漫不经心地,“要喝点什么?我可以请客。”
他话题转移的很好,“忘了,你不喝酒的。”他对着穿着得体的服务生讲,“有果汁吗?”
我根本就不渴。他却说什么“既然要怀旧,就放松些”。
“她去美国了。”服务生将橙汁端给我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她爸爸在那边本来就有生意,前两年她爸妈离了婚,她爸才回来,详情我也不清楚,走的挺急的,六月末就走了吧。”
秦枕低头了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她没和你说?”
我摇摇头。
他哦了一声。
我特别傻地问,“那你还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留她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我说,“你不是喜欢她吗?”
他愣了,好久以后,他开始笑,最后笑的杯子都握不住了,松开手,捂着脸,好一会儿后,他才松开手,“小姑娘啊,爱情不能当饭吃,懂吗?她都去美国了,我为什么还要留她的联系方式啊?难不成还要追到美国去?”他语气轻松地教育我,“电影小说少看点,不现实。”
他说的话,那么成熟,就像杂志上安慰失恋女生的老师一样。
我看着他英俊的面孔,突然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晚饭吃的太多了,想吐。
我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听着他一字一句地讲,“喜欢过就行了,纠结过去做什么。我在北京有我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知道未来的小女孩就往国外跑。”他晃着酒杯,英俊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就像电视剧里多情的主人公。
颜小蝉亮晶晶的眼睛没有预兆地出现在我的脑中,“没办法啊,秦枕就是我猝不及防的一个梦,突然就出现了,我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嘛。”
我一口气将橙汁喝完,“刚才的女生……”
“你说阿桐?”他又露出那种温柔的表情,“女朋友啊。”
我实在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我扬起脸,歉意地笑笑,“抱歉,晚上吃太多了。”
他讪讪地笑笑。
如果她看见自己那个猝不及防的梦,终有一天会变得平凡,会去拥抱别的女孩,会对其他陌生的女孩流露出他所有的温柔,她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我不敢想象,也无从想象。七月北京的街头,很热闹,林轩走在外侧,我走在里侧,天空看不到多少星星,一点也不像电影中的那样。
林轩形容我回去时的模样,“失了魂,本来就没什么灵气,现在就更呆了。”
我难得没有反驳他,而是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愣了下,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尽管我们是名义上的兄妹,可实际上,我们的相处也不过一年时间。
他说,“我很少去想这些事情,学习,和兄弟出去玩,电子游戏,这些就足够占用我全部的精力了。”他咧开嘴笑着,“哪里有时间将心思花在女生身上啊,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女生,才会喜欢在什么高中事情玩早恋。”
“早恋才不稀奇。”
“是不稀奇,可是乖孩子早恋,就稀奇了。”他边走边说着,“没有保证的事情我不会去做,男人嘛,没有担当谈什么喜欢……”
我干呕了两声,果然,林轩闻声,脸色有些难看,他以为我是因为他那句颇为男子气概的话而恶心。
天地作证,我真的只是吃多了。
我疯狂地摆手解释,“我真的只是晚饭吃多了。”
他的脸色才终于好了几分,“那我们就走着回去呗,当陪你消化晚饭了。”
原来人真的不能只看表象。小白兔姑娘还在的时候,我多么地羡慕她与秦枕,他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满足一个女生在高中时对爱情的所有幻想,温柔,英俊,会在学校门口耐心地等待着你,也难怪她会一心就陷了进去。
可越是这样的人,是不是在爱情的面前就越是软弱?
我给牧之洲发了一条短信:她去美国了。
他的短信很快就到了:谢谢。
我回:不客气。
这一回,他并没有继续回复我的短信。
我猜,他或许会继续去寻找她的联系方式。
我有一点难受。
但是,正因为是我喜欢的男生,至少比不管不问的秦枕要好上一些。
我是不是要庆幸,我喜欢上的男生,并不是一个负心的人?
尽管他愿意付出的人,并不是我。
这个答案,我终究还是不得而知。而实际上,学习上的压力,也没有太多时间给予我思考这些问题。每周去补习课,早上可以遇见他一次,课间休息可以遇见他三次,下午放学可以遇见一次,我们可以点头说上两句话,他会问我,“真的决定去念理科了?”我点头说,“是啊。”他笑笑,没再出声。
似乎他自己都忘记了,曾经的他是所有理科老师眼中的宝贝。
曾经我特别吃惊,一向是好学生的牧之洲,怎么就会为了一个女生而选择念了文科,直到那个女生坐在我的前面。
我没有问他,会不会后悔当时在分班表上填上的选择,也没有问他,打不打算在高三念理科。
我们关系没有那么熟,我们也称不上朋友。维系我们的是一个已经不在这座城市的女生,一个他曾经喜欢过的,一个我曾经羡慕过的,女生。
我没有告诉她,其实对于我来说,她曾经也是令我猝不及防的一个梦。
我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就走了。
而我的十七岁,也随着她离开,不多久,落了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