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他们都说我晒黑了。
其实也就一个多月没见而已,她却说:“怎么就几天,晒得和去了海边似得。”她脸上的表情比我印象中的要柔软了不少,没有戴她那副总是不离鼻梁的眼镜,微眯着眼,仔仔细细地盯着她口中所谓的晒黑了的我,侧身问在她旁边一直没开口讲话的人,“是不是?”
我指着已经坐在客厅里休息的男生栽赃说,“防晒霜是他买的。”
林轩正在吃橘子,听到这话,不知道是被酸的咧开嘴,还是被吓得咧开了嘴,“妈,你听听,这才去大学几天,都学会将错推别人身上去了。”
我没接话,将双肩包搁在沙发上。
“之前帮你收拾屋子,有条围巾我帮你拿出来,搁到床上了。”她想起了什么,眼神怪异地看着我,“你什么时候买了一条深颜色的围巾?”
我想了好久,才终于找到有关她口中那条围巾的记忆。
林轩递给我几瓣剥好的桔子,我接过来,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和同学出去逛街的时候买的。”
她眼神还是疑惑,将信将疑地说,“喜欢的东西怪怪的,也不知道遗传谁的。”
我嘿嘿地笑笑,继续吃着不甜的橘子。
她一定是将这条围巾重新洗了又熨了。现在一看,还真的是挺不像女生会买的东西,灰不拉几的颜色,我仔细地看了几眼,重新收到柜子里。
有个词是怎么说的?
心如止水。
大概就是这个词了。
在大学里念书与在高中念书,好像也没有太多的区别。除了每天回家变成了每周回一次家,其余的都一模一样。苏西喜欢去图书馆看书,我没事也去那里,她常常坐在我的对面,一看就是一个下午,很少与我聊天,只有在离开的时候,呼吸室外的空气时,才稍稍伸个懒腰,“辛言啊。”
我嗯了一声,“怎么了?”
她伸手摘掉眼镜,揉揉眼角,“国庆假期有安排吗?”
我摇摇头,“没有。”
“那要不要去我老家玩玩?”
她语气轻松,就像是在问我,“辛言,晚上有事没?没有我们就去逛逛超市,或者撸个串?”
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东北话。
中学的时候,就知道苏州离上海很近,可我却不知道这两座城市近的可以让我们在苏州的小饭馆里都能偶遇。
国庆假期,到处都是人,苏西与我在街上溜达着,时常会有人撞到肩膀,或者踩到鞋子,我和她说,我有点后悔,不该国庆假期出来和她瞎凑热闹。
“你第一次出远门吧?”苏西问。
我点头,她噗嗤地笑出声,“难怪。”
她拉着我拐进一家并不引人注目的小餐馆,很小,就几张桌子,我问她是不是她念书的时候特别喜欢来这里,她疑惑地拧开饮料盖子,抬起头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啊?我只是随便找的。”
这个瞬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同样都是学理的,她的思维却从来与我都不在同一个平行空间里。
苏西笃定地说,我肯定吃不惯这边的菜。
她说,“我们这里的东西吧,味道偏淡,像你这种吃豆腐皮都喜欢放好多辣椒的,肯定吃不惯。”
我在心里默想,帮我放辣椒的人不是你吗。
她却已经伸手招呼老板点菜。
苏州话我听不懂,我像是在听外语一样,她讲完之后,拍了拍我的手,“回神了。”我这才收回视线,她问我听懂了吗,我摇头,“一句没听懂。”
她笑得很欢,露出洁白的牙齿,“南方的方言很难懂吧。”
“和外语一样。”
她哈哈地笑着,说我要是去广东玩,大概就是两眼抓瞎。
苏西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吃不惯这边的东西,味道很淡,又有点甜味。苏西笑的和一朵花似得,她很得意地说,“女生啦,吃点淡的好。”说完,又要了一碗甜汤。
我们就坐在这家没什么特色的小饭馆里,边吃边聊。下午三点,又不是饭点,来吃饭的人只有我们。所以当有人进来的时候,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屋里回响了很久,苏西垂眼说,“还真有这个点来吃饭的人,怪里怪气的。”她讲着,微微歪头,一会儿后,她朝我伸手,声音细小,“辛言,你偷偷往后看。”她满脸雀跃地怂恿我。
我侧过身,“看什么啊……”
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问过苏西,这里到上海有多远,她那时吃着点心,想了想模糊不清地告诉我,“坐动车一个小时以内。”
是挺近的,一个小时就到了。
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在情理之中。
小饭馆很小,就几张桌子,一眼就可以看清。他的同学推推他的手,习以为常地讲了一句什么,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老校友相见,一般会有怎样的表现?
我不知道。
我看见的是他伸手朝我打了个招呼,“辛言,好久不见。”
苏西后来告诉我,我那个时候的表情傻的就像见了宿舍管理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评价说:“你哪里像是北京的姑娘啊,和我们这边的小姑娘见了情郎似得,就差脸红的钻进桌子底下。”
我被她夸张的说法逗笑了。
但是她还真的说对了一句。我确实做不到什么心如止水,见到真人,就丢了出息,好久的空白过后,还是苏西开了口,“辛言,你朋友啊?”
我才姗姗来迟地,“高中的……校友吧。”
大一和高三,只差了几个月,却好像成熟了不少。
唯一没变的什么是什么时候看,都挺拔的像是一株植物。
他笑着问我中间那奇怪那段奇怪的空白是什么,我解释说,“不在同一个班里,只能算是校友吧。”
他告诉我,他是在国庆假期来附近转转,正好朋友也是苏州人,就请对方做了导游。他讲话时,声音还和以前一样,语速也不快,像是故意放慢了让人好听清,他讲完后,问:“你们呢?”
我说,“和你一样。”
他就温和地笑了起来,“真巧。”
我点点头,“是挺巧的。”
回去的路上,苏西问了我一个很刁钻的问题,“不只是校友关系吧?”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他是我以前好朋友的前男友。”
她长叹一声,放空状地说,“亏你还能说出来。”
我咯咯地笑着。
“不过他一进小饭馆,我就注意到了,真是太显眼了。”她摘掉眼镜,盯着我的眼睛,我被她盯着不自在,移开了视线,她计谋得逞似得笑出声,转移了话题,“明天去昆山转转?”
苏西是一个聪明的人。
她懂得了什么,也没有点破。
回北京的时候,我睡在中铺,晚上无聊,捧着手机玩小游戏的时候,突然跃进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没在意,以为是发错了,内容也有点像诈骗短信的内容。
于是删掉,又重新玩起小游戏。
这个陌生的号码又莫名其妙地发了一条:这是我的新号码。
我回复:你是谁。
对方很久没有再回复,我心想自己可真是无聊,还回复骗子的短信。第二天早上,苏西喊醒了我,“快到站了,还睡啊?”
我睁开眼睛,盯着她没有洗的脸,愣了好久的时间,终于想起我们还在火车上。我咧开嘴指着她的眼角说,“有东西。”
她轻嗤了一声,“你也有。”
这天的天气糟糕透了,至少比在苏州的时候要冷,下着小雨,我们裹着薄毛衣外套下了火车。苏西与我说,“北京最差强人意的地方,就是交通太烂了,打个车和求谁似得。”她朝着手里呵了口热气,见我低着头握着手机,问我看什么呢。
我摇摇头,指着离火车站不远的小餐馆,建议先去吃个早餐。
她问我怎么一直盯着手机看。
我告诉她,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诈骗犯,昨天回了对方的内容,对方就没反应了。我有点愁眉苦脸地说,“现在连诈骗犯都不禁逗了。”
我咬着吸管,小口地啜饮着热豆浆。
被我划归到诈骗犯里的陌生号码在我们结账的时候,又跃出一条短信。
没提名字,也没提他是谁。
就说这是他在上海用的号码。
进入大学后,我总是想努力将自己变成与自己偶像吴健雄一样的人,什么事情都会用理性思维的方式去思考。林轩听说我的偶像是吴健雄的时候,笑的弯下腰,直不起来,一只手捂着肚子,不计形象地说,“你的偶像?吴健雄?”
等他止住了笑意之后,说:“你想学习她什么?三十岁前一天结婚吗?”
原谅我第一次气愤地将沙发上的抱枕丢在他的身上。
为此,我有好几天都没有与林轩讲话。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早就忘记了自己定下的规定,瞬间就认定,这是牧之洲的号码。我先是在心里为自己将他当做诈骗犯默哀了几秒钟,而后的时间里则是陷入了久久的自责中。
苏西问我自责什么,我悠悠地说,“理性思维终究难以抵挡少女心。”
她的表情如同吃了一大盒臭豆腐,眉头拧在一起,她捂住嘴,声音从指缝里透出来,“你等等,让我去恶心一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