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怕北京的冬天。
高中因为有早自习,每天早上起来的特别早,温暖的被窝不断地叫嚣着,诱惑着,而我不得不掀开被子,那一瞬间,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不自觉地就打了个寒颤。这是暖气还没来的时候,暖气来了之后,就轻松了不少,但在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就又都不同了。
围上围巾,带上毛线帽子,口罩,手套,哪一个都不少。
每每去大街上,看到那些外国人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在北京的街头时,我只有一个想法,他们身体真好。
现在也是一样,苏西羡慕地说,逛街时又见到了穿着单衣的外国人,真是瘦的和个麻杆一样。我缩在被窝里,打了个喷嚏,“他们身体好。”
我感冒了,几天前的平安夜,系里组织活动,女生都选择穿了单薄的晚装,我也人云亦云地选择了黑色的裙子,而结果就是我被冻得感冒了,尽管从礼堂到宿舍,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
“阿嚏——”苏西揉了揉鼻子,也一同钻进了被窝。
她也感冒了。
准确一点讲,宿舍里的几个姑娘都感冒了。因为我们都作死的光着小腿去了礼堂,我们红着鼻子钻回宿舍,一致认定以后宁愿被人笑话也不会再在大冬天穿什么裙子。
苏西因为感冒,鼻音很重,“苏州冬天可比北京冷多了。”她说着,就又吸了两下鼻子,又用纸巾擦了两下,“我和你讲哦,以前我在苏州念书的时候……”
我有点昏昏欲睡,点点头应了两声。
苏西讲的很多话我都没记住,因为吃了感冒药,满脑子都只想睡觉,可躺下来,鼻子不通气,难受得很,只能闭上眼睛,听她催眠的声音。
感冒药还是林轩去买的,他送来的时候,整个宿舍的姑娘看向他的眼神,都像看到了移动医生似得,眼睛清一率亮晶晶的。
林轩将感冒药丢给我以后就落荒而逃了。没多久,他就发短信说:辛言,以后感冒就自己去买药。
我好笑地缩在床上:我只给你说了‘我感冒’而已啊。
我猜,林轩一定气的将手机丢在了床上。他越来越习惯哥哥这个角色,有的时候,甚至是不自觉地就套入到这个形象里。
果不其然,他发了一大串省略号给我。
苏西问:“辛言,你笑什么呢,神经兮兮的。”
同她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手机短信的提示音,我打开一看,乐不可支。
林轩回复说:我倒是有点怀念你以前装乖孩子的时候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指示我去做什么。
我回复他:我现在也是个乖孩子啊,不喝酒,不抽烟,不谈朋友。
他今天还是给我发短信了,问我感冒怎么样。我在黑暗的被窝里回复完“快好了”以后,脑袋钻出被子,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不过说真的,上海的冬天也是冷的吓人。”苏西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她已经用了快一抽的纸巾,这会儿又抽出一张。
这一次,她的话题没有讲完,手机便响了,她接起电话的一瞬间,脸就红了,本来因为感冒,鼻头就红红的,现在更是像染了一层胭脂,我瞥了她一眼,就猜出来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苏西的男朋友。
我们的苏西恋爱了。
尽管平安夜的晚上,她被冻得感冒了,但同时也有一个人生病了,那个人患的病叫做苏西综合征。
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的姑娘,此时声音温柔的都快出水了,等她挂掉电话以后,她两只手捂住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先出去拿个东西啦。”
其他几个感冒的姑娘一同钻出被窝,我们做出同样的手势,让她快点走,别在这里闪瞎我们的眼睛。
我躺回到床上,刚才苏西说起上海的冬天也是冷的吓人的时候,我有一种发短信的冲动。但最终,还是被我压抑了下来,我删掉刚才打好的文字,改成了:上海最近挺冷?
简短的几个字:还行。
我始终不能平心静气地将他当做一个老校友对待。
那天,我猜出陌生号码是他的时候,给他说,我昨天晚上将他当做了诈骗犯。
他破天荒地回复了一个省略号。
与他开玩笑是一个有些疲劳的事情,甚至连与他联系,都让我有一种是自己在算计什么。我始终无法将我们的关系定位在朋友上,所以只能用关系网里的老校友这种关系来定位彼此。
他后来才回复我:那我下次试试换个号码骗骗你。
我们很少联系,一来是大一的课程并不轻松,每天我啃得书塞满了我的大脑,根本无暇去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苏西说,就是因为我们看的书太多了,所以才会有人笑话说理科生都是木头脑袋。
我轻描淡写地告诉她,“那是他们不懂理科人的浪漫。”
之于牧之洲,我的存在大概就是他曾经喜欢的姑娘的朋友。说起来特别绕口的关系,我之前讲给苏西听的时候,她就吃惊地捂住嘴,说:“你们可以去联合写一本小说,说不定能火。”
她隔壁床铺的姑娘说,“醒醒咯,现在这种校园剧早就不流行啦。”
然后我们就抱成一团傻笑起来。
偶尔他会主动给我发短信,但是内容总是让我啼笑皆非。
我想,有一种东西,大概是存在于骨子里的,就像他即便选择了文,又去年了法学,骨子里还是有一点理性的思维。那天是光棍节,他给我发了一道高数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拿给苏西看,她抱着我的手机,琢磨了一会儿,也没琢磨出个意味。
“不如你算算试试?”她建议道。
我于是真的就提笔算了算,算完以后,我有一种想要将这个自己好歹是喜欢了三年多的家伙给拉黑的冲动。
苏西看完草稿纸,笑得合不拢嘴,她抱紧我的胳膊,凑过来说:“辛言,你说实话,你这个老校友,真的是个念法学的?”
我特别诚恳地说:“我也不知道了。”
草稿纸上得出的答案明晃晃地几个数字凑在一起就是那个该死的数字。
平安夜那天,他大概是群发短信,所以我也收到了一条。
对于平安夜,其实我挺嗤之以鼻的,我一没有宗教信仰,二我也不是外国人,对于平安夜没有太多的情感,再加上系里的活动,也就没有回复他的短信。
还是第二天,宿舍的几个姑娘戴着口罩拖着病说要去肯德基吃夜宵,我才抽出时间回他的短信。
我一边吃着薯条,一边用沾了油的手指滑动着屏幕,苏西眼尖地将我这个动作拍了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传到了微博上去。
我顿时觉得自己在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精心维持的形象毁之一炬。
苏西不动声色地朝我翻了一个白眼,“大家都在复习,谁有心思去关注你的形象啊。”
我报复性地用油腻的手指在她的手机屏幕上留下一个食指的轮廓。
苏西也学着我的动作,正准备在我的手机上留下一个痕迹时,短信提示音响起,她顺便帮我解锁,用手腕将手机推过来。
我刚才告诉他,昨天晚上系里活动没有来得及回复,祝他平安夜快乐。
而他只回复了简单的两个字:没事。
我们用短信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就像今天这样,我问他上海是不是挺冷,他也只回我说还行。
点到为止。
绝对不会逾越现在的关系。
苏西从外面回来时,抱着一个保温罐,尽管感冒了,脸上却还洋溢着笑容,“喏,排骨玉米汤,快来喝。”
我们挪揄她说,“男朋友熬的啊?”
“他哪里会熬,肯定是买的咯。”
话虽这样说,但还是笑着,给我们每人盛了一小碗。
我捧着搪瓷碗,细细地喝着。
这是我度过的最冷的一个属于北京的冬天。
托了苏西姑娘的福,我们宿舍每天都有热汤喝。以至于我们这群大一的姑娘对于苏西的男朋友一点意见都没有,甚至连他们偶尔闹别扭,我们都坚持认为是苏西欺负了他,苏西总是愤愤地说,“你们这群白眼狼!”
我们值得惋惜地告诉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其实也就是到寒假前的那一段时间,我们就被苏西的男朋友喂熟了。
连苏西要坐火车回老家,我们宿舍的姑娘都自告奋勇地说:“放心吧,我们去送。”
我叹了口气,“她们回答的也太快了,结果我都忘了,宿舍里就我一个人是本地人,你们几个都是要回家过年的。”
苏西说,“让你们答应的那么快。”
我拎着她的行李箱,唉声叹气地陪她一起坐在候车室里。
“辛言,你个子小小的,力气倒是不小嘛。”苏西递给我一瓶热饮,顺手还将瓶盖拧开了。
如果不是知道她连《红楼梦》都没看完,我一定会觉得苏西是一个披着理科专业外衣的典型式中国文科生,损人的话一套一套的。
可是,每一次和苏西一起的时候,我都会在各种不可能的情况下遇见我口中的老校友,导致我有一段时间会想,与他有缘分的不是我,也不是在北美洲的那个姑娘,而该是苏西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