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社交障碍。尤其是酒吧里的这些人,面对他们的时候,我总是将头低的很低,不知道自己要与他们讲什么好。
大家年纪其实都差不多,但是一开口,又好像是隔了一个很长的距离。
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黄毛”伸手捅了下旁边女生的手臂,“什么叫好像啊。”
女生也挺不爽的,“时间那么久,你记得住啊?”她讲完后,视线又转移到我的身上。尽管我没戴眼镜,这里灯光也昏黄,但是因为距离近,我还是看清了她涂得又长又翘的睫毛,眨巴眨巴的时候,就像一把刷子,“以前是长发吧,没这么短。”
我问他们,口里的蝉姐是颜小蝉吗,“黄毛”点点头,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知不知道她现在的联系方式时,他就已经开始絮叨起来,“好久没来了吧?好像和秦哥分了以后就没见过了。”他说完,又一次伸手碰了碰旁边女生的手臂,女生才慢悠悠地:“是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去年,前年吧?”
她自己也不太确定,她侧过身朝吧台看过去,撇撇嘴,没有再发表意见。“黄毛”清清嗓子,问我来这里是不是来玩的,他说既然是蝉姐的朋友,那肯定要好好照顾。
我忙摆摆手。
听他们喊小白兔姑娘的称呼,总是怪怪的。
她在我心里总是停留在那个我上课走神,她会小声提醒我的人身上。
走出红叶的瞬间,我再一次感受到北京冬天的寒意。我伸手将大衣领子拉高遮住嘴,双手揣在口袋里,因为是晚上,又是冬天,来红叶的人都是以极快的速度钻到温暖的室内,鲜有我这种在大门口站着的人。
偶尔有人路过,见我站在门口,会多看上几眼。
我自己也觉得怪,站在这里,像个地标建筑物似得。
“那个……”他不知道我的名字,身上套了个说不出来颜色的外套,递过来一个塑料瓶,我犹豫着伸手没接,他说,“热水。”
我说了句谢谢,带着瓶子一起揣进口袋里。
出来后,他的黄头发没有在室内那么的明显,他半蹲在地上说,“你是蝉姐的朋友吧?”我点点头,这回轮到他问我了,“她前年夏天就不来这边了,以前我们关系还不错,大家也玩得开,她不来以后,我们去问秦哥,他什么也没说,就说她人走了。”
我说,“我知道。”
他闷闷地说,“哦。”
他知道的还不如我多,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姑娘去了哪里。我想了想,告诉他颜小蝉是去了美国的时候,他脸上吃惊的表情大概与当时的我如出一辙,“难怪,难怪。”他一连说了两个难怪,刚才抬起的脑袋又低了下去,紧紧地盯着地面。
我猜这个“黄毛”说不定也是喜欢过小白兔姑娘的。
林轩来的时候,他还半蹲在这里,出神地盯着人行道。
“谁啊?”林轩努了努嘴问我。
我老实说,“朋友的朋友。”
林轩轻呵了一声。
他在路上告诉我,他和朋友去打街机,遇见了个和颜小蝉挺像的姑娘,他讲着讲着,歪了歪嘴,“你怎么以为我是去的酒吧。”
他特别生气地告诉我,酒精这种东西不利于思考。他说得时候,特意看了我一眼,我随即摇头,无辜表示自己没有喝酒,他在黑夜里朝我翻了翻眼睛,“你是没胆子喝。”
我呵呵笑着没搭理他。
他拽着我去离家最近的路边摊上吃涮锅。我说,“吃不完吧”,他看了我一眼,“你不是和你妈说,你来撸串的吗?”他讲着就笑了,“这和谁学的东北话啊?”
我顿时觉得他越来越像我妈的翻版。
于是我放了很多辣椒撒在自己的土豆片上。
我揣在口袋里的那半瓶热水在回到家里时,还是温得,我顺手搁在了进门时的鞋架上,林轩看了几眼,“不扔掉?”
“放在那儿呗,又不碍事。”
几天后,他还是替我将我那个塑料瓶子丢掉了。
一直到除夕前,我都再也没有出过门。除夕晚上我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和同学互发短信。林轩也没闲着,他从来都是社交的中心,从晚上六点开始,他的手机就没有停止过声响,最后还是家里的两个大人说,“年夜饭就安心吃,玩什么手机”,他才讪讪地将手机搁在桌子上。
苏西的短信来的最早,她总是与我聊一会儿,就消失,过了一会儿又出现,“家里又来客人了!!!我再去忙一会儿!!!”
我看着她短信里的感叹号,觉得有必要拒绝承认她是我们物理系的人。
牧之洲的短信来的最晚,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才收到,一看就是群发的短信,喜庆的词汇在一堆逗号与句号之下,变得生硬极了。
没一会儿,我就看到班级群里有熟识他的人说,“诶嘿,你们知道吗,就以前文科班那个尖子生,他连发个祝福短信都公事公办,和写理科式子一样,绝对是没救了。”
我乐不可支地截图,发给了他。
一定是因为除夕的原因,所以我做事才不经过大脑。
过了一会儿,他在短信里回了我两个字:呵呵。
没多久,班级群里就出现了一排的“啊”,而且是加粗加大的宋体,当大家以为是谁的键盘又出故障了的时候,发了一排“啊”的人终于发了一段语音。
我点开一听,笑的更傻气了。
那个人说:“你们谁把我刚才将牧之洲坏话的截图发给他了啊,不知道我们住对门吗,他现在肯定在敲我家的门,完了完了,别人家的孩子要来了。”
妈妈奇怪地瞥了我一眼,“笑什么呢。”
我抿着嘴说,“同学之间开玩笑呢。”
“笑的傻里傻气的。”
我吐吐舌头,没说话。
再晚一点,他才又发了一条短信,我问他是不是去邻居家了,他发了一个省略号,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不好意思再出卖同学,胡编说是自己猜的。
“那你猜的挺准的。”
“那是,玄学。”
他又一次回了我“呵呵”两个字,然后问我要不要玩个游戏。
我问什么游戏,他说,不难,就猜猜以前的同学现在在做什么,然后去群里求证。
我说,我又不在文科班的群,我怎么求证啊。
他说,他帮我截图就好了。
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故意的,选中了小白兔姑娘的名字。
说不定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想问问她的事情。
但是总归,是我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谈到她。
我诚实地说,她在上课吧。
他说,上晚课?
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根本就不知道她去了北美洲的那个国家,我忽然做了一个决定,将秦枕告诉我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很久都没有再回短信,直到过了十二点,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与礼花声交替响起的时候,手机才发出一丝微不足道的振动声,他说,“真可惜,她不在北京了,我们还要继续在这个城市里生活。”
窗外的礼花一个接一个,硬是在夜晚里变化出一个又一个仿佛是白天的错觉。
我纠正他的说法,“你是在上海,我才是继续留在北京的。”
但无论如何,我们也还是要继续留在这个国家,迎接我们的二十岁。
至少是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一大早,我就裹着厚重的棉袄出了门。街上没有多少人,有的也都是外国人,他们之间的很多人都是光着脚裸,我看见他们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逛到中午,才觉得有点饿,揣着钱包进了一个快餐店。像我这样在大年初一就来逛街的人不多也不少,中午十二点,店里挤了不少人,还有要拼桌的,我坐在角落里,慢条斯理地喝着热豆浆。
“这儿有人吗?”
一个京腔挺重的姑娘问我,我随口说,“没人。”
她说,“那我先将东西搁在这儿了。”
我觉得她说话的声音有点熟,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直到她端着托盘折回来的时候,我抬起头,瞄了一眼,握着豆浆杯的手都僵住了。
黑黑亮亮的眼睛,黑黑长长的头发,白白的皮肤,她没有笑,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酒窝——但是世界上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吗?
她见我一直盯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太不礼貌了。
她们真的很像,就像双胞胎一样。连吃东西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我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轻轻问道,“你认识颜小蝉吗?”
她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你谁啊?”
她的声音与语气突然变得不温和起来,“她朋友?”
我直觉她们两个一定认识。但是她没有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低着头吃起汉堡来。我坐在她对面,有点不自在,慢慢地啜着热豆浆。
我没再好意思去问她,她吃完后瞪了我一眼,拎着包就走了。
我很想拉住她问问,但她走的很快,等我结完账跟着出去的时候,她早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