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这个夏天，一个我不太熟悉，又不能说是陌生的姑娘在这个城市里出名了。“黄毛”管她叫做冉冉，而电视上她做自我介绍说，她叫李意长。

　　一向只对专业知识感兴趣的苏西每天在宿舍里都听着她的歌，不时还哼上几句，甚至有点着魔，连在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都会说，“我和你们讲啊，李意长这个姑娘，肯定能红的。”

　　我动了动嘴唇，没告诉她，她特别崇拜的这个李姑娘，与她挺不瞧上眼的“黄毛”是朋友，甚至可能是情侣。

　　苏西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辛、言。”

　　“嗯？”

　　她叼着勺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哦。”她指了指我搁在手边正在振动的手机，“响了好一会儿，你都没反应，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打来的。”

　　我笑嘻嘻地说，“我不是想你的吗？”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那么随口一说，苏西就愣了，真的像个被人告白的女生一样，娇嗔地说，“诶呀，辛言，你别这样，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啦。”

　　我差一点就将隔夜饭吐了出来。

　　她却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奸笑。

　　我抓住手机的时候，对方恰好没耐心地挂掉了电话，苏西催我说，快点吃完，下节课去占座位之类云云，我想了想，就将手机塞进口袋里。

　　我那时还不知道，正因为我晚接了这个电话几个小时，所以导致我成了最后一个知道她消息的人。

　　别看苏西平日里不正经，她是我们宿舍里唯一一个连晚自修都不会错过的人。她偶尔也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今天照例，我想了想，点点头，说：“那就去呗。”

　　我想，这一定是上帝故意这么做的。

　　他老人家一定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

　　下了晚自修已经很晚，苏西和我回到宿舍，第一件事都是靠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我盯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给手机充电。

　　电源连接上的一瞬间，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我才注意到手机屏幕上提示的未接电话。

　　很遗憾，这一次我不得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种很玄乎的事物，叫做命运。

　　或者说，叫做命。

　　我回拨过去的时候，彩铃是一首高中时代流行过的歌曲。宿舍里很安静，该看书的看书，该听歌的听歌，所以我自己的呼吸声在此刻特别的明显。发短信与打电话始终有点区别，都是联系的方式，但一种只是文字上的交流，而另一种则是声音与声音上的交流。

　　很显然，我对于声音极度的敏感，当他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下意识就将手机远离了耳朵，动作太大，导致宿舍里的姑娘有的已经搁下书朝我看过来，“辛言，怎么了？”

　　我特别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我深吸了口气，才将电话重新搁在耳边。我记得上次我们讲话，还是在寒假里，那么遥远的日子，我竟然记得有些清楚。我除了暗骂自己两句没出息意外，却愈发地懂了小白兔姑娘的一句话，“那就是个猝不及防的梦。”

　　他口气有点意外，“辛言？”

　　我说，“中午没注意到你打电话。”

　　他在那边轻轻笑了一声，他讲话声音很小，像是压低了，“我出去说，宿舍里有人在休息。”

　　我说，“哦，好。”

　　那边就没了他的声音，只听见一阵细小的动作声之后，就是长久大片的空白。我举着手机，胳膊都有些酸了，那边才终于传来了声音，好像比印象里又低沉了些，“有事吗？”

　　我疑惑地，“不是你先打的……”

　　他好像在回想，所以又是很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他先打破的沉默，“好像是。”

　　其实这话一点都不可笑，可是他讲出来，我就有点想笑了。他说，“下午课有点多，糊涂了。”

　　“我了解。”我特别怂地赞同道，“我也常常这样。”

　　“常常糊涂？”

　　这回轮到我无语了，我说，“常常课多。”

　　他笑了两声，沉得像是笑到骨子里似得，但是他讲的话，又特别无厘头，他问我，“你邮箱地址换了吗？”

　　“没。”

　　“那我一会儿联系你。”

　　我特别郁闷地挂掉电话，老实地坐在电脑面前。苏西从床上探出头，“辛言，干嘛呢？远程听课啊？”

　　被她这样一提醒，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在的姿势，像极了小学生，就差拿个笔记本搁在面前。

　　我打开邮箱地址，刷新了好几次，都出来了好几封垃圾邮件，也没瞅到他的。

　　其实我压根就没记住他的邮箱地址。

　　我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收到，有点烦躁。苏西又一次问我干嘛呢，我回身说，“等邮件呢。”

　　“哦。”苏西随口说道，“你什么邮箱啊。”

　　“网易的啊。”

　　她贱嗖嗖地告诉我，大概是邮箱耍流氓，对方的邮件被自动归纳到了垃圾邮件里。

　　我边说着“怎么会啊”边打开垃圾邮件，然后就傻眼了。

　　还真的被她说对了。

　　我嘴角抽搐地打开邮件，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刚才手机没电了，充电器被朋友借去了。”

　　我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靠喝水才压下了笑。

　　他发给了我一个邮箱地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然后他在下面解释说，这可能是她的邮箱地址。

　　他没有说是谁的，只用了她字代替。

　　但是我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我先是将邮箱地址抄了下来，然后慢慢地回复这封邮件。我告诉他，他的邮件被当做垃圾邮件处理了，所以我很晚才看到。

　　邮件发过去之后，我就戴上耳机，边听着歌，边看着那串陌生的邮箱地址。内心复杂地打开一个空白文档，我有很多话想问她，想与她说，但是当面对白色的文档时，我又一句话都写不出来了。

　　我甚至有点想骂她。

　　尽管我只会几句骂人的话。

　　就在我盯着空白文档发呆的时候，耳机里响起提示音，我看到右下角弹出一个窗口，提示我有新的邮件。

　　我以为他早就休息了。

　　他很幽默地在邮件里写道：“搁在垃圾邮箱里，听起来真可怜。”

　　我问他，他发过邮件给她吗。

　　他很快地回复反问我，为什么要发给她。

　　我盯着这句话，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过来一会儿，他又发来了一封邮件，“辛言，没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打转。”

　　我猛地起身，推开宿舍门，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挺久以前，她心心念着的那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当时说着的时候，我还有一种恶心感，心里还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而现在，在上海的那个人说了差不多的话时，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要作何反应。

　　“同学，这么晚去哪儿？”

　　我还未走出宿舍，就遇见了宿舍管理员，她冷静地看着我，告诉我现在的时间。

　　我不动声色地说自己是要去卫生间，她说，“那要往回走。”

　　我始终没有胆量破坏规则，我洗了一把脸，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断电了，电脑还在持续不断地散发出荧光，索性没有断网，我还是看见他最后的一封邮件，“把你的QQ号给我吧，这样太麻烦了。”

　　我突然有一种无力感。

　　就像你已经决定了和一个人彻底划清界限往前走的时候，对方的一句话又让你泄了气。说到底还是意志力不坚定，但我还是特别没出息地回复说，好。

　　后来，我告诉苏西，我们以前就是这样交流的时候。

　　她差点笑的喷饭。

　　“你们是活在上个世纪的人吗？”她乐不可支地问。

　　我顿时觉得，以前的我特别傻气。

　　我始终没有在晚上等到他的好友申请。我看着右下角不多的电量，最后还是面对着空白文档，打下了第一句话。

　　这天我睡得很晚，第二天起床时，还是宿舍的姑娘喊醒了我，“辛言，辛言，早上还有课呢，别睡了。”

　　我顶着一头没梳理好的头发赶到了教室，夏天不像冬天，可以有个帽子遮挡。我完全是靠自我催眠度过了一个上午。

　　回到宿舍后，我打开电脑与常用的软件，终于看见了一个好友申请。

　　我看着他的名字与头像，顿时觉得林轩的爸爸都比他更像年轻人，至少林轩与我的爸爸不会用系统头像。

　　他发了一个地址给我，然后说，这是他偶然看到的视频。

　　视频很模糊，一看就是手机拍摄的，声音也特别糟糕，因为是在礼堂里，所以回声特别大。

　　镜头一直在动来动去，所以辨认起来有些难。

　　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因为她的声音。

　　我不知道牧之洲认出她的办法是不是她的声音，但至少我认出她的原因，是这样的。

　　她剪了短头发，齐耳的，也不再是黑色的，好像又染了颜色。

　　但是她开口的那一瞬间，我就认出了她。

　　她那头短发在礼堂的灯光下有点耀眼，而她的声音因为录制设备的原因也一点都不动听，苏西凑过来看了一眼，咧着嘴说，“你听什么呢，好难听啊。”

　　而我的耳朵里仅存的声音，是视频里她用中文说的一句话，“送给一个朋友，心眼。”

　　她竟然说心眼，而不是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