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最早一次不喜欢酒精,是初中化学实验课上,老师说酒精灯用完以后要盖好,我盯着那簇小火苗,就是没胆子盖上。后来,实验考试,我在心底默念,千万别是酒精灯相关,大概运气好,真的没有抽中,我算是松了口气,从此就与酒精绝了缘。
再然后就是高中,反正高考没有实验考试,实验课上就是浑水摸鱼。
直到被苏西拉出去,我才又一次与这个老朋友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盯着黑色宋体字组成的句子,心里想,不知道她与爸爸知道了我竟然喝了酒,会怎么说我。
我急匆匆地回了一句,“是啊,就是喝了。”
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也没等他回复,就将软件退出,直接关了电脑。
第二天早上,我头疼地醒了。苏西已经和没事儿人一样,见我醒了,咧嘴一笑,“昨天谢谢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哦,没事。”
头一次在教室里,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连在学校食堂里撞见同为校友的林轩时,都没反应,苏西拉着我的手,“你哥哥哦。”我说,“哦。”然后就继续扯着她的手去占座位。
等我发现我一直拉着的那个姑娘早就不见了的时候,早就在队伍里面。我转身,看见她在不远处正仰着头和我的那个哥哥说着什么。
我喊了她几次,她才终于大梦初醒地又说了几句,才跑过来。
我瞥了她抿着的嘴唇,问她要吃什么,快自己去买。
她吃饭的时候也是抿着个嘴唇,我说什么,她都是嗯嗯两声,我说,“你认真听了吗?”她就说,“认真听了啊。”
苏西认真地眨眨眼睛,然后夹起我最爱吃的菜搁在我的盘子里。
所谓“无事献殷勤”的下半句,在林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突然想起来了。我正在宿舍里看书,而苏西还有一节选修课,所以不在宿舍。林轩说,“辛言,本事了啊,都会喝酒了啊。”
我默默又默默,转身看着苏西空着的床铺,特别想两只手掐上她的脸,让她多讲话。
谁知林轩同志的下一句就是,“哦,是我问的你朋友的。”
我此时此刻只想长吁一句,他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他在电话里说,“以后不许喝酒了!”他难得用了命令似得语气讲话,搞得我差点以为他是我们家里那个只要讲话别人就必须服从的人。我用毛巾盖在脸上,闷闷地说,“好。”
他说,“要是被你妈发现了,指不定要怎么说你。”
我本来声音有些微弱,听到他这样一说,突然就来劲了。我噗嗤笑出来,有模有样地说:“林轩同志,用用脑子,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啊。”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大概他也想起来,我早就不是高中生了,即使喝酒了,家里的人也不一定能及时的发现。可他偏偏板着腔调说,既然被他知道了这事,以后就少做。
他最后还是将话讲宽了,只让我少喝,没有禁止我喝。
苏西回来后,我一把就伸手扯上她的脸,笑眯眯地说,“都学会打小报告了啊。”
苏西咯咯地笑着,“那不是你哥哥问的嘛。”
我朝她翻了个白眼,她一只手将我的手掰开,眼睛转了转,狡黠地说,“谁知道你哥哥管的这么严?”
我没出声。
她继续说,“我真是羡慕你有个好哥哥。”
我这个时候还不懂苏西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放假后,宿舍里的女生都在面对回家的行李愁眉苦脸的时候,林轩打电话给我,“行李多吗?”
我终于明白了好哥哥的含义,尤其是在放假回家前,他的作用基本约等于一个男朋友的作用。
回家的路上,我将刚才宿舍里的姑娘夸他的话挑了几句重复给他听,说完后,我还在那边呆呆地等着他的回应,谁知他摘下耳机,问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盯着他剪短了的头发,刚才心里那一刹那的软全部没有了,我移开视线瞧着窗外,“没什么。”
我们两个到家的时候,身上的T恤都黏在了身上,他比我更怕热一些,进到屋里的瞬间,行李往门口一丢,就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任由着空调的冷风对着他直吹。
我妈拍拍他的肩膀,喊他别对着空调直吹,然后才对我说,“辛言,和我去屋里一趟。”
我正在拖着行李箱往屋里走,听她这样一说,哦了一声,将行李箱丢在屋门口,就跟着她去了他们的房间。
除了高考后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曾经也这样将我喊到她的屋里,语重心长地谈论了一个多小时之外,就没有哪一次语气这么郑重地将我叫到她的房间里去。
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很少有机会谈话,大多数时候,她和我说什么,我都会去认真地去做,顶撞过她几次的,一次是她与我的爸爸离婚,还有一次就是我高中时滑稽又固执地非要去念文科。
现在想想,真的是滑稽。
她坐在书桌前,声音轻轻地问了我这学期的状况,我都如实地告诉了她,她还拿我是高中生,问了我和朋友舍友的关系,我说,“她们都很好。”
当然,我隐瞒了苏西带我去喝啤酒的事情。
她点点头,然后摘下眼镜搁在桌子上,伸手按揉着眼角,“辛言。”
我乖巧地说,“嗯。”
“你爸爸回来了。”她思考了很久,还是说了出来。
我愣了一下,老实地说,“哦,好。”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她好像真的老了,鬓角处也开始生出白头发。我很怕这个时候讲话再惹恼她,谁知她竟然问我,要不要去和他见一面。
其实,我已经快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家里仅有的关于他的照片,都被她给丢掉了,而全家福也早就被我们新的一家四口的全家福所取代。最初,她嫁给林轩的爸爸的时候,我总是喊林叔叔,就是不想喊他爸爸。后来,还是林轩说,“辛言,你傻啊,都看不出来你妈不高兴?”
我那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我每次喊林叔叔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再后来,我就学聪明了,开始喊他“爸爸”,她就会很高兴。
她说,“你们也好几年没见了,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就和他说一声。”
“那您去吗?”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知道自己又说了一句废话。
那天我去见他的时候,她没有送我去,而是叫我自己坐公交车去,我出门前,她说,“别玩得太晚,打不到车就叫他送你回来,听到没?”
我点了点头,她才终于放心。
其实,在他们离婚以后,我就知道他又结婚了。那天她带我去外婆家,她以为我还什么都不懂,就叫我一个人去看电视。我呆久了,去洗手间的时候,路过外婆的房间,听见外婆说,“那种男人没什么好的,刚离婚就又找了个。”
我一直没有告诉她。
我不知道要怎么评价他们的爱情。我很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去他们的房间里,偷偷涂她的口红和穿她的高跟鞋,而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一定是去翻她的柜子。她有一个纸盒子,里面盛了很多的旅游景点的门票,还有很多陈旧的信。
我那时认不出来很多字,但是认得她和我爸爸的名字,我记得第一行就是她的名字,而落款是他的名字。
我坐在地板上装模作样地看他以前写给她的信,一知半解地,却被她抓了个现行,她佯装恼怒地叉腰问我怎么学会乱翻别人的东西了,我就说,我在看爸爸写给妈妈的信。那时候我记得,她脸上还有点害羞,不过小时候,我不太懂这种情绪,就看见她小心翼翼地拿走我手里的信,重新放回到纸盒子里,然后抱着我去客厅看动画片。
他们为什么会离婚,我根本无从所知。
但是他还记得我以前过生日常去的那家饭店,他特意定了这家饭店。我走进包厢的时候,见到一个男人正在看报纸,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怯生生地喊了他的名字,他搁下报纸,抬起头盯着站在门口的我,好一会才说,“哪有女儿喊爸爸的名字的?”
我有点认不出他来了。
也就四年多的时间,他好像也变老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坐在他的旁边。整个包厢里就我们两个人,而桌子上已经摆了几个凉菜,他和气地问我,“你妈没来?”
我说,“没,她还有工作要忙。”
他说,“假期里忙什么。”
我没再接话。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他,他常常会在晚饭后带着我下楼散步,她就跟在我们后面,慢慢地走着。
可我现在面对他,好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这些菜?”
我嗯了一声,他笑笑,说“不够就再点。”
他搁在手边的手机响了,他并没有避讳我,而是自然地接起来,“嗯?我在陪你妹妹吃饭,你才多大啊,还管我喝不喝酒。”
说到最后,声音有那么点不悦,直接挂了。
“家里人?”
他嗯了声,“比你大几个月。”
“哦。”我默默地扒拉着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