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习惯性地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凑过来想看看我在做什么。她才刚刚起了个腔,话就转了音,“扎扎扎——”
“扎还往这边靠。”我专注地盯着打开的网页,告诉她如果我没有抢到选修课,那么我整个学期都顶着这个发型。
我的威胁对于她来讲,威慑力甚至不如我挠她的痒痒,她有点变本加厉地用下巴抵着我的肩膀处,我无奈地说,“苏西,你下巴的骨头咯的我疼。”
她咯咯笑了两声,“让你威胁我。”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也没多扎啊。”
她说,“你有本事用脸部去试试扎不扎。”
“那太难了。”我遗憾地说完,不再与她讲话,而是专注抢课。
按照苏西的说法,如果我整个学期都顶着这个发型,她会有一种和男生睡在同一寝室的错觉。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一脸苦恼地模样,我那时恰好握着一杯水,幸好没喝,不然说不准就呛住了。
按照常理来讲,迎新的事情是轮不到我们这群大二姑娘的。当然迎新晚会还是有,但或许因为去年年末的那次集体感冒,我们几个人对晚会两个字都有了深深的阴影,其中也包括我。说起来,我们系里的女生正如中文系的男生,不一定比国宝珍贵,但也约等于食堂里的荤菜。苏西姑娘曾经多次抗议我的形容,她慷锵有力地说,辛言啊,你怎么能将几个年轻的姑娘形容成脂肪呢。我真诚地眨眨眼睛,反问她学校食堂里什么种类的菜最多。她未思考,就答,“素菜啊。”我朝她摊开双手,咧开嘴没出声。
等她反应过来后,已经是气急败坏地戳着我,嘴里念叨着什么“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不好玩了。”
我顿时就有了一种想要咧开嘴大笑的冲动。
其实,她比我厉害多了。她说,“辛言啊,既然你剪了个这么短的头发,就去借男装呗,说不定还有新的学妹看上你咯。”
我被她的奇思妙想吓得愣了好几分钟,直到宿舍里的另一个姑娘也怂恿说,反正你个子本来就高。
我当时心里的真实想法,一直到很久以后,我们出去吃夜宵,才终于说出来。
当然不是我个子高,而是南方的姑娘太玲珑小巧了。
我比苏西高了一个头,和她讲话的时候,总是要微微垂眼,才能看见她脸上鬼灵精怪的表情。她明明小巧,但我与她走在一起,总是坐实了一句话——舍友说,辛言,你与苏西一起走的时候,总像个傻大姐。
“没办法,我个子高。”我毫不在意地盯着书。
苏西轻轻地抬抬眼皮,“呸,那是我气势足。”
我始终没有如她们的意,苏西有点惋惜,啧啧了两声,将我的头发给梳顺了,说,“一个清秀的男生为何要穿女装,让我们走进今日的……”话没说我,我就伸手戳在她的腰上,她就止不住痒地笑,一边笑,还一边说,“说不定以后系里的学长啊,同学啊,或者学弟都要将你划入情敌名单里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
苏西回来以后,一惊一乍地和我说,“今年的学妹,比学校食堂的荤菜还少。”
“哦。”我波澜不惊地将盘子里的水果送到她的眼皮底下,她自然而然用牙签扎起一块,塞进嘴里,然后含糊不清地埋怨我做了逃兵,迎新晚会没结束,就跑回来了。
“你回来这么早干什么啊。”她又扎起一块桃子,轻声说道,“你家的那个哥哥,可真是受欢迎,别说是学妹了,连我瞧着都有点心动。”
我又是哦了一声,然后抬起手给她看我刚才正在看的书,她龇牙咧嘴地凑过来,将书翻到书皮,大学英语六级考试必背单词。她嘴角抽搐了两下,朝我伸出一个大拇指。
我嘿嘿笑,又重新摊开书,反问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苏西姑娘大大咧咧地脱掉身上的衣服,将她那头长发扎起来,轻哼了两声,“有你这么一个室友,学习压力太大,想不回来都不行。”
这天晚上,我们两个闹腾了很久,才等到另外两个舍友回来,她们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累死了”,就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而我一直到学校断电,才爬进被窝里。
我将手机搁在枕头边,刚刚闭上眼睛,手机就响了。每到了晚上,我就习惯将手机调成振动模式,我睁开眼睛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看清了人名以后,就没在意地搁在了一旁,重新闭上眼睛。可没多久,振动声又一次地响起,这回换了一个人名,我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犹豫了片刻,还是没骨气地打开了短信。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在安静的宿舍里,声音过于清晰,苏西呢喃了一句,“干嘛哦,快点睡了。”
白色有点刺眼的光持续着,那一行黑色的字排列在一起,组成了一句不怎么像样的道歉。哦,也许用道歉这个词不太合适,他心底大概还是觉得,女生留短头发不太好看。
他在短信里写道:其实也不太难看,就是像以前高中的政治老师。
我回想起那个同样是短头发,年纪不算大,才过三十的政治老师,心想我的不是稍稍比她的长一些吗。
我摸索着回完短信,其实也就一个字,哦。谁知他却突然回了一句,还没睡?接下来的发展当然一点都没有意思,他没有与我聊一宿,也没说让我早点休息,而是说,物理专业本来就要用脑,再晚睡,容易脱发。
他在短信末尾还补充了一句,来自一个校友的好心提醒。
我笑了一会儿,想象了一下自己脱发的模样,干脆没再回短信,而将手机关机,再塞到了枕头下面。
晚上,我久违地做了梦。
是高中时候的梦。那时还没有小白兔姑娘,我也没有与家里的她吵架,不过就是每天在空闲时间里写一写日记,偶尔在老师办公室里遇见他,他会开玩笑地说,学理科容易变成“地中海”。
我睁开眼睛,学校宿舍里的床离天花板很近,每每清醒的时候,我都会盯着天花板好久。今天也是一样,我盯着天花板好久以后,才突然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也是因为突然就情窦初开,才留起了长发。那天,她要带我去剪头发,我特别固执地说,想留一次长发。她看着我,告诉我,她每天很忙,没有时间帮我扎头发。我说,我会自己扎头发的。她复杂地看着我两眼,才终于没有再执意地让我剪短发。
我坐起身,脑袋差一点撞到天花板。手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开机,然后下床换衣服,揣上英语书出了门。
九月的清晨,还挺凉快的。不过凉爽始终很短暂,等苏西摸到这里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转热了,她显然是跑完步才来的,讲话还喘着气。苏西坐到我旁边,仰着脖子喝了几口矿泉水,挤挤眼睛,“昨天晚上收到谁的短信了啊,傻笑了半天。”
我想了想,说,“收到了一个未来可能会成为地中海大叔的人的短信。”
苏西一头雾水,她眨了眨眼睛,“辛言,你的意中人,不会是个三十多的老年人吧?”
我沉默了好几秒钟,对她说,“我的意中人是英语书。”
“你嫁给英语好了。”
我笑笑,没再应她,而是继续念着英语。而她则在旁边哼着歌,调子有些熟,在还没有彻底消失的夏天里,我听过好几次。
“李意长的?”
她点点头,“不过这名字可真不好听。”
我说,“挺像男生的。”
她表示赞同。
因为苏西她们几个人的关系,我有段时间都没有再路过“黄毛”和他几个朋友开的涮锅店了,其实不仅仅是苏西,连林轩都说,辛言,别和他们走得太近。
我说,好,我知道了。
但是要去往离学校最近的超市,那里却是必经之路。我隐约记得,那个叫做李意长的姑娘偶尔还去帮忙,但是最近几次,就没再看见了。估计是人出名,再出现在这些地方,大概会被人认出来。
有的时候,我去超市里买牛奶,一买就是一箱,拎在手里重极了,而“黄毛”就说,要不我帮你扛回去?我盯着他那一头早已经染回来的头发,想到小白兔姑娘曾经细细的声音告诉我,他们人一点都不坏。我指了指学校,告诉他,“女生宿舍哦?”
看起来什么也不怕的人,愣了好一会儿,一只手揉了揉他那一头的黑发,不好意思地说,“啊,女生宿舍啊。”
他怔怔的有点不知所以。
我突然有点后悔刚才那样说话。
我一直以为染头发的人,肯定是世故的,就像“黄毛”。
最后,我还是一个人拎着一箱牛奶回了宿舍。
我将箱子搁在地上,一边揉着酸困的手臂,一边说,“下次轮到你们去买了啊。”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黄毛”,等我下次再去超市的时候,他的那个小摊就不见了,而曾经总是和他站在一起的姑娘,越来越容易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比如她的歌,苏西总是有事没事就哼上两句,甚至连我都能背出两句歌词来。
“和失恋了似得。”她说她刚才哼的那首歌。
“你失恋过?”我问她。
她说,“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合上英语书,起身。
苏西姑娘歪着头,想了想,“就是听她唱的挺难受的。”她问我,“你听不出来吗?”
我认真地摇摇头,因为我只经历过单箭头的暗恋,从来没有失恋。
哪怕是暗恋,也不过是突然终止罢了。
苏西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嘻嘻笑地抽走我拿在手中的英语书,“没失恋就是好事,走走走,上课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