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结束的英语考试结果是好是坏,我没有时间去探究。桌子上摊开的一大摞书籍,代表了我此时真实的心情。我甚至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偏偏选择了一个临近期末就让人着急以至于想要揪着头发才能看得进书的学科呢。
苏西在休息之余,问给我写情书的那个男生呢,我认真地想了想,告诉她,“大概是在忙期末。”
她挪揄说,“你们关系这么好了?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轻轻地朝她翻了翻眼睛,从一摞书籍里抬起头来,盯着她眼睛下方的一小块皮肤,微微动了动嘴唇,“期末你会做什么?”
“复习呗。”
“那不就完了。”我说完,重新低下头继续温书。
有的人说,年轻的时候,没有谈情说爱,那么老了的时候一定没完整。可谁也不能将谈情说爱当做一个终身的事情,至少在考试挂科面前,它只能屈居第二位。
我一直没敢讲这件事告诉林轩,生怕他哪一天在家里说漏了嘴。
被人爱慕,总归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也许是年轻的虚荣,也许是第一次品尝。可就是那天,我碰触到保温杯的时候,手指如同触电般地就缩了回来。
他不解,问我,“怎么了?”
我直言不讳地说,“对不起。”
幸好是早课,大教室里还没太多人,又是在角落里,不怎么引人注意。他愣了下,然后还是将保温杯搁在了桌角,温和地说,“没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与他说清楚了。他还是按部就班地专业课选择坐在角落里,按理说这种地方都是上课喜欢偷闲的人才选择的地方,他却情有独钟。他每天还是会带一个保温杯来,搁在桌角,我每每瞥见的时候,他就笑,说,“要不要今天喝喝试试?”
我当即语塞,心里默默地想,哪有喝水还需要试试的,所有的白水不都是一个味道?
不过,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尝试。
有新鲜感和喜欢始终是两码事情。总不能因为一时新鲜就去尝试吧?那世界上的人可多了,还不知道要尝试多少次。
又不是做实验,做错了还能推翻重来。
到了年底,我们每个人都被期末折磨得死去活来。苏西笑话我,说我是刚才抗战电视剧组爬回来的群众演员,灰头灰脸。我将镜子举到她的面前,她在看清镜子里疲惫的自己之后,老实地闭了嘴。
我干脆将头埋在翻开的书里,看了一下午的书,气都快喘不过来。
临近圣诞节,学校里的情侣常常一对又一对的出现在校园中,哪怕是有男朋友的苏西,都会问我,“辛言,我们这里究竟是情场啊,还是刑场啊?”
我当时连动都不想动一下,嘴唇上下一碰,“刑场吧。”
偶尔打开以前的班级群,也能看到他们开班主任的玩笑,而且是成群结队地复制同一句话,挺逗的。
其中有一条是,“班主任竟骗人,明明大学比高中还痛苦啊。”
我难得地跟风复制了一次。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就被打上了不爱在群里讲话的标签。我刚发出那句话,就有人发了一个惊恐的表情,接着便是接二连三地同样的表情。直到班长慢悠悠地蹦出来一句:竟然是活着的辛言。
我发了好几个省略号表达自己的沉默。
我第一次发现,省略号真是个特别好用的符号。在人类发明的众多语言之中,可以表达同样感情的,省略号首当其推。
留在北京的同学太多了,像牧之州那样的人,才属于少数人群。我偶尔会好奇,他当初是怎样的想法,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保送名额,而选择了一个对北京考生本来就没多少优势的外地学校。
答案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也许有一种可能,是他想选择一个远离他初恋的地方。
他们敲定了在平安夜的晚上聚会,说看完电影就去逛街,大有和那些情侣一决高下的姿态。
我笑呵呵地发了个表情。
苏西戳了戳我的肩膀,“平安夜有安排吗?”
我指着电脑,“应该和以前同学出去压马路?”
她嘴角抽搐了两下,“应该?”
我耸肩,因为不知道家里同不同意。
我告诉家里,平安夜也许会通宵的时候,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反对,而是淡淡地说,“注意安全,晚上冷,别穿太少。”
在我还惊讶她为什么会同意的时候,她又说,“对了,月底生活费还够吗?”
我说:“够的。”
“不够的话别忘记跟家里说。”她想了想,补充道,“也别乱花。”
我听话地说,“知道了。”
在距离平安夜还有几天的一个下午,苏西跑去与男朋友约会,我只得一个人拎着书包去了图书馆。大学的生活是挺有滋有味的,如果除却可怕的考试之外,可我的娱乐无非就是在图书馆看会儿闲书,在宿舍里看会儿娱乐节目。
所谓的闲书,就是那些不务正业的书。在她的口中,除了与专业无关的书,大多都是不务正业的。
就在敲定平安夜出去聚会的那天,有段时间没有联系的人,破天荒地在QQ上发了个消息。我问他是不是在我们班级群里有安插眼线啊,不然怎么如此清楚我们班级群里的小道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受专业的影响,他用词越来越简洁,简洁的和方程式一样,能用一个字表达的,绝对不用两个字表达。
他说,没。
然后截了一张图给我,用红色的线标注出他的那一串号码。
我还没有通过键盘来表达出自己的惊讶与疑惑,他就替我答疑解惑了。
“赵老师高一教过我。”
赵老师是我们班的班主任。
所以说,好学生的特权,无处不在,我无语凝噎地想。
他是看到了我复制的那句话,才骤然想起原来好友列表里还隐藏着这样一位。我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他,我喜欢他。他那时就特别冷静地说,我知道。而就在刚才,我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找我聊天的时候,他就老实地说了上述的理由。
那一瞬间,我有点想,干脆关了电脑算了。
这人一边自我规律着,一边又随心所欲着。
我想,我应该学学苏西,懂得如何该晾着一个人。
就在我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这沉闷的话题时,他突然问,“怎么突然和他们一起开班主任的玩笑了?”
“真实写照。”
“头发太短,被当做男生?”
“平心而论,我想将你拉入黑名单。”
这一瞬间,我保证我说的是实话。有的时候,我会在想,我喜欢的究竟是一个自己不断地去幻想不断地去圆满的一个人,还是真实的一个人。后者之于我来说,有些困难,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途径可以去了解他。
但真的与他聊起来的时候,倒是验证了一句话,现实就是将梦打碎了给你看。
如果我早点知道他讲话这么刻薄,说不定我上高中那会儿都不会喜欢他了。可是,没辙啊,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点梦。我缓缓地打字问他,“学法律的还有这么耿直的?”
他回了我一个:“你以为法学专业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律师这个行业还没有被各大电视剧用烂,而报纸上又时常有关律师收入的新闻,导致我对律师的印象大多都停留在了——“圆滑,世道。”
“还有呢?”
我想了想,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戴副眼镜,西装革履,中年发胖,因为饭局太多而秃头。”
那边很久没有传来新的消息。
我伸了个懒腰,将窗口最小化,去做别的事情了。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心如止水,不起一丝波澜。但现在,至少不再是他说一句话,我就全神贯注,他不说话,我就提心吊胆。
苏西有句话说的挺对,她说,恋爱嘛,又不是给自己找负担的,不能让自己快乐的,还不如不要。
他再发消息时,天已经黑了。
其实我根本没想他还会再接话。
他用一种很平静,像是发言人的语气,告诉我他们宿舍的一个男生大声尖叫宿舍里有蟑螂,他就去收拾宿舍卫生了。
我差点都忘记他是在南方了。
我说,“原谅我是个北方人,没见过蟑螂。”
他大概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说了句,“等下。”
不知他又去做了什么,好几分钟后才回来,然后发了一张照片。
我仅剩的那么一点高中时代存留的少女心全都被他的这一张照片吓跑了,一张昆虫的特写照片,我差点没恶心地吐出来。而他还在那边冷静地告诉我,这就是蟑螂。
我恶心了几分钟,才缓过劲。
我说,你不知道女生怕这些吗。
他说,我知道啊。
我说,那你发这张照片干什么。
他将我刚才的话截了图,发过来,然后讲,“你不是没有见过吗?”
我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许久后,我告诉他,我很多东西都没见过,难道都要去见一见吗。
他说,比如?
我想了想,说:“比如《宪法》?”
过了一会儿,他说,“给我个地址。”
我稀里糊涂地给了他个大学宿舍的地址,几天后,我就接到了电话,说是有我的快递。苏西陪我去取的时候,八卦地问我是谁寄来的,我寻思了片刻,“大概是我爸。”
那时,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刚好他短信里与我提到最近会给我寄些东西,我便以为是他。可当我拿到快递,看到名字与笔迹的时候,傻眼了。
苏西凑过来一看,笑眯眯地说:“哦,你爸爸和你姓还不一样啊。”
我佯作恼怒地用拍了她一下,她眨眨眼,“字挺好看的,男生的?”
我说,“是啊。”
她还不知道牧之洲的名字,只知道我有个老校友在上海念书。
“不打开看看?”她推搡着我说道。
我想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于是就打开了,掉出了一张纸,然后是一本红色封面的书。苏西手快地拿过去,一看封面,抬起头,与我一起大眼瞪小眼。
不怪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我看见这本书的时候,也是一样,愣了。而那张纸上简短地写着:最新修订版,权当做圣诞节礼物(如果你是无神论者,那么当做元旦礼物)。
这件事,被苏西笑话了好久。她每每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都止不住大笑,她说,“我见过男生送女生巧克力,送女生花,送女生衣服,没见过谁送《宪法》的。”
我将这本书放到书架上,就没再翻过。
我只是一说罢了。就像我没见过蟑螂,可并不想真的见到蟑螂。但是他的那张纸我还是夹到了笔记本里,放在了抽屉里。
就当做是纪念我这几年没有结局的暗恋。
他发了一条短信,问我收到了吗。
我回他说,收到了,还被室友笑了。
谁知他不但没有同情我,反而说起几天前的事情,他在短信里说,“辛言,你说的中年发福的人,不光是法学特有,任何专业的人到了中年都有可能。”
我猜,他发这条短信的目的,是为了纠正我的错误观念。
可是,紧接着第二条短信,他这样写道:尤其是物理学专业,常年搞研究,最容易体重增加。
苏西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出神地盯着电脑。她拍拍我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我摇摇头,没告诉她,我正在愚蠢地纪念我刚刚彻底逝去的少女情怀。
可她不撬开我的嘴,誓不罢休。我被她挠得止不住笑,最后只有双手投降,一边求饶一边告诉她答案。谁知她听了,不但不同情我,还雪上加霜地说:“少女情怀?”她反复念叨了几次,由上而下地盯着我的头发,刚要开口,我立即说:“你要是说我的短发,就立刻绝交!”
她眼珠一转,“有少女情怀的姑娘不穿裙子,每天穿着运动裤?”
我现在想起这些的时候,还是有些出神,甚至忘了自己正在图书馆里看书,笑出声的时候,旁边人看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欠欠身,抿着嘴收回视线。
图书馆里很安静,每到期末,来这里的人就不少,不过,说不准是平安夜即将到来的原因,人数倒没有往常那么多。
兴许都像苏西那样,跑出去约会了。
也有少数异类,比如我,还会跑到这里打发时间。
对于喻煦出现在这里,我倒没有特别吃惊。能考到这所学校里的人,至少都是能看进去书的人,当然,有那种天生就爱看书的人,也有我这种后天被长辈教育才变得爱看书的人。
他瞧到我正在翻野史,就笑了。
我看见他手上抱着一摞专业书,显然是过来复习的。
他就坐在我对面,搁下书,不声不语。
我看人不太准,这话是林轩说的。我曾经和他辩过,他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颜小蝉”就可以将我堵得哑口无言。而我连辩论的资本都没,我说“她就是个好姑娘”,他可以说“我这时主观臆断”。
再后来,我干脆不和他讲这个话了。
所以我不好说喻煦是个怎样的人,不过他倒是一直都不急不躁的,下了课收拾东西时,也有条有理。
苏西说,这种人,最适合去搞科研,能潜下心做事。
他在对面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期间我下楼去买水,回来的时候他还坐在那儿,说是书呆子都不为过。
我又看了会儿野史,收到了宿舍其他姑娘的短信,她们说,苏西晚上肯定不回来一起吃饭了,要不要现在就去食堂。
我回复完“好啊”,便收起手机,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书包。在对面坐了一下午的人终于抬起了头,“走了?”
我点点头。谁知他也收拾起东西。我说,“我去食堂。”他想了想说,“顺路。”
后来,苏西告诉我,我的段数太低了,和他一比,就是小学还未毕业的小孩儿,遇见已经保研的大四学生。
她拍拍我的脸,“你那时就该说‘我回宿舍’。”
“哦。”
她刚说完,就又否定了,左手摸索着下巴,思考了片刻,“不过估计你那样说了,他也会说‘顺路’。”
一路上,我们都没讲话。
我与舍友约了在学校食堂门口见面。我到的时候,她们还没来,我便站在门口,两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
“等人?”
“等舍友。”
又是一阵诡异的空白。
我相处的最长的男生,就是林轩。那是亲人,我们可以无聊地时候开开玩笑,纵使夏天,因为家里多了个异性,所以会格外地注意穿着,但始终有名义上的一层关系,不会有太多尴尬。
“平安夜有空吗?”
我立即摇头,他有些遗憾,但是也没多说,等宿舍的几个姑娘来的时候,他说,“那就这样。”然后挥了挥手,朝实验楼去了。
不是说顺路来食堂的吗。
眼尖的两个姑娘皱了皱鼻子,“那不是谁谁谁嘛。”
说完,两个人就打趣我,我转身边走边说,“要打趣就打趣苏西去。”
“就是打趣没主的才好玩。”
平安夜那天,我很早就出了门。林轩问我怎么这么早出去,我说,“过节呢,路上肯定堵车。”
他晃了晃手,“玩得愉快。”
我奇怪地问,“难得你呆在家里。”
他朝我扯扯嘴角,“孤家寡人,不呆在家里,去哪儿啊。”
我本来想说,你狐朋狗友不是很多吗,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变成了:“要不,和我一起去?”
他偏过头,“和你们一群小孩出去玩?”
我强忍下想要将沙发上的抱枕丢在他身上的冲动,“就大了我们一岁而已。”
谁知他干脆仰躺在沙发上,“快去吧,快去吧,再晚点你连车都打不到。”
还真的被他说中了。我站在路边一连拦了几辆车,都是拒载。我实在是低估了宗教文化对这个城市的影响,不过也难说,因为大多数人或许都与我一样,不过是趁着节日的嗜头给自己放个假罢了。
班长打电话来,问我几点能到,我踮着脚,一边拦车,一边说,“不知道,还没拦到车呢,要不你们先玩?”
班长轻嗤,“姐姐,看电影呢,你以为还能我们先看了,你再接着看啊。”
也许在属于神明的节日里,真的就被神明听见了我的心声,这回出租车没有再拒载,不过是要拼车,司机问另个乘客有意见没,女乘客看了我两眼,说:“随便。”
我如临大赦地钻进出租车里,说了好几次的谢谢。
托她的福,我不是最早来的,也绝对不是最晚来的。
班长盯着我这一头短发,“认不出来了。”
我笑笑,戴上帽子。
虽说班上留在北京的同学人不少,但始终还是有几个人去了外地念书,还有几个有了恋人,就推脱不来了。说到这里,班长忿忿地,“有了妹子就忘记同学情,真是寒心。”
有同学怂恿说,“那你有了呢?”
他当机立断地说,“当然是你们自己组织活动了啊!”
大家异口同声地:“哦。”还有好事的男生给了班长一拳,他扶着眼镜框,瞥了我们一眼,问我们看完电影,是男生和女生分开自由活动还是?
他数了数,四个女生,六个男生,没等我们决定,便一锤定音,“算了,难得聚一次,干脆看完电影一块玩算了。”
也许是真的挺久没见,导致等待电影前,我们还在休息区聊了挺久。女生之间的话题永远就是那么几个,她们问我最近怎么样的时候,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挺不错。”
“挺不错是什么意思啊。”其中一个女生轻轻碰了碰我的手。
“就是学业不错,同学朋友关系不错啊。”
“那爱情呢?”
我愣了下,咧开嘴,“估计在我的人生路上走丢了,还没找到家呢。”
就在我们互相看玩笑的时候,搁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朝她们笑笑,打开短信,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平安夜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