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里时已经九点。一进家门,就看见林轩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茶几下面摆着几个空了的可乐瓶子。而她正在与我们的父亲在餐厅里吃早餐,见到我回来,上下嘴唇一碰,轻轻地说,“回来了?”
我摘下帽子,将包搁在沙发上,“嗯。”
我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准备回屋里,她出声问,“早饭吃了吗?”我点点头,她略微松了一口气。回到屋里,没换衣服,我就已经麻利地钻进被窝里,蒙上被子,一动也不想动。中午她喊我起来吃饭,我从被窝里冒出一个头,艰难地睁开眼睛,她轻声问我,起不起来吃中饭。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了的,大概是说不吃,总之我讲完后,就又一次重新地钻回到被窝里。
再一次被吵醒,是手机的铃声。响了很多次,我挂掉,对方又总是坚持不懈地再一次拨响。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好一会儿也没有反应过来。人瞌睡的时候,电话的铃声就像可恶的闹钟。往日里养成的习惯,早上六点多不用闹钟都会自己醒来,导致我还是头一次感受到闹钟的恐怖。
苏西在电话那头乱七八糟地讲了很多,而我的头脑处于一片空白,云里雾里的,直到她微微抬高嗓音,“辛言?”
她到底讲了什么,我都没听清,就记得她最后问我要不要下午出来逛街。
我说,“算了。”
“有约?”
“大概是。”
“和谁啊?”
瞧瞧她这语气。大概是我清醒了不少,慢慢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和我爸。”
苏西沉默了非常久的时间,然后嘟囔了一句,“怪人。”
幸好他是在医院,不是在他的新家里,不然我指不定会怎样别扭。我说我去的时候,她正在看什么学校里的东西,戴着她的那副眼镜,淡淡地说,“去吧。”
我站了一会儿,她疑惑地抬起头,“还有事儿?”
我摇摇头,“没,我去了。”
他们的爱情我不知道要怎么样评价。我小的时候,曾经偷偷瞧过他们那个年代写的信,挺肉麻的,现在看,我大概也会捂住脸。
他老了,但是在医院里,还是和个老顽童似得。我心里腹诽他改不掉喝酒的毛病,他却说,“啊,闺女来了?”
这轻松的语气算什么啊。我无语地将路上买的烤红薯搁在他床头柜上,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听到我说昨天与同学出去玩,皱了皱眉毛,“晚上别那么晚回家。”
真是奇怪。念初中与高中的时候,管我管的最严格的,是她,要求我放了学就回家,而现在,她对我却没了这些要求,连我在外面通宵达旦也没多说什么。而他则是在我小的时候任由着我,现在却管教了起来。
我还记得我初中那会儿,他已经与我妈的关系很不好了,常常在家里抽烟与喝酒。她叫他出去抽烟,他就只字不谈,一个人出去抽闷烟。
我说,“你现在还抽烟吗?”
他瞥了我一眼,“怎么和你妈一样,越来越爱管人了。”
“你不是我爸,谁管你吸不吸烟。”我坐下来,“还学着年轻人在什么平安夜喝酒。”
“谁说喝酒是你们年轻人的专利。”
“在平安夜喝酒喝到住院,肯定不是你们这个年纪的特权。”
他脸上流露出一缕惆怅,估计是在惋惜自己的年龄,他边吃着红薯,边听我的唠叨,最后头疼地将枕头塞进背后,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人的唠叨程度是与年级成正比的。
我们聊了一会儿,中间的那股疏远感若有若无地存在着,他再也不像我记忆里那样爽朗与健谈,他手机响起的时候,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愣了一会儿。我猜可能是他的新妻子,谁知他说,“那小子又打电话来了。”
我哦了一声。
他接起电话,“喂?嗯,你念你的书,别听你妈瞎说……”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有些无奈地抚着额头,揉捻着他眉心的那片皮肤,“你们一个比一个唠叨,行行行,我知道。”
他挂掉电话之后,和我笑了笑,抱怨说,“瞧瞧,又是一个打电话教育我的。你们是不是约好了一起来教训我这个老酒鬼的啊。”
我笑笑,“说不准。”
我回去时,他喊住我,叫我多注意注意我妈的身体,他说,“你妈这个年龄啊,又是在学校工作,每天去的早,晚上可能晚回来,你周六周日有空就多陪陪她。”
本来,我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听到他这句话,脚步顿住,又折回来,我想了想,还是问了一个我思考过很久,也想不出的答案。我说,“爸,你还爱她吗?”
我从来不敢与长辈谈起这个字,尤其是她。
哪怕是现在,我看个电视,里面有点男女之间的暧昧,她都有点谈虎色变的意味。
而他就不一样了。
我盯着这靠在床上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他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沉思了片刻,说,“你指的是哪种?”
我说,“还有哪种?”
他皱着眉,沉着声音,“爱情早就没了。”
我得到了他的答案,点了点头,他又说,“亲情可能还有。”他怒了努嘴,示意我道,“毕竟还有个女儿。”
我不知道他们的爱情是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殆尽了,或者是转化为亲情后,与柴米油盐天天挂钩,腻味了。总归他们年轻时候的爱情终归在我初中那会儿消失不见了,也许说我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但也仅仅只是一个见证。
“回来了?”他们还没吃完饭,坐在客厅里不知道在聊什么,她见到我回来,瞧着我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头,叫我先去倒杯热水。
晚上她在看书,我坐到她旁边,将他的话转告给她。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年纪轻轻地,每天想什么呢。”她搁下书,难得温情地戳了戳我的脸。我挺惊讶这回她竟然没有冷淡地回应,因为每每我说到他的时候,她的心情都变得很差,久而久之,我就学聪明了,再也不轻易在她面前提到他的事情。
我猜,她一定遇到了什么好事。
果然,她告诉我,今年元旦休息,她与林爸爸会去外地旅游。
“哦。”
她一直都是个冷冰冰的人,在我的心里,她之余我,与其说是母亲,倒不如说更像一个老师。而今天她露出这么一点温和的表情来,我稍稍有点不自在。她佯装生气地说,都不懂说点好听的。我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句,我说:“妈,那我和林轩元旦吃什么?”
她肯定是生气了。
我郁闷地回到自己的屋里,打开电脑,以前高中同学群里早就炸开了花。昨天晚上吃饭时候拍的照片被他们发到了群里,还有我们凌晨站在北京街头可怜兮兮的照片。
这是他们下午聊得话题,而现在,已经飘到了吐槽电影的话题上。
除了群里的信息,还有老校友单独的一条信息。
“裹得和狗熊似得。”
他一定是潜伏在我们那个理科班的群里,看到了我们的集体照。
“冬天狗熊要冬眠。”我回道,“不信你去看看动物园。”
他半天没有回复。我这时才注意到,他发这信息的时候,是下午,而那会儿,我正在医院里与一个没长大的爸爸聊天。
我在群里聊了一会儿,他便出现了。
他说:“狗熊冬眠起来了?”
我不解,发了一个问号。
很快,他便告诉了我答案,“下午不在,不是在冬眠?”
“没,去医院了。”
那边发了一串省略号,“去医院?”
我说,“是。”
我不知道他联想到了什么,反正平安夜,无论在哪个城市,医院都不会太清闲,喝酒啊,闹事啊,送进医院的比比皆是。也许他大概无法将这些行为与我联系在一起,所以问了句,“看人?”
他很快又补充道,“看你以前的同学?”
我发了一个表情后,告诉他,是我的爸爸平安夜里学着年轻人喝酒喝多了,喝到医院里去了。
谁知他竟然感同身受地讲,他也一样。
我说,那还真是天涯沦落人了。毕竟我们家里都有一个令人头疼的父亲。
他提到他的父亲的时候,本来就吝啬的字数变得更少了,句式清一律的“是”,“对”,“没辙”。
如果有谁能制约谁,那么一定是与我们密切相关的亲人。
“对了。”估计是谈及长辈的话题太过于沉重,导致他转了个话题。他说,“寄给你的书看了多少?”
我没告诉他我将那本书放进书架里之后,就一次未再动过。我只能告诉他,期末考试复习,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去看什么普法书籍。
他应该是开玩笑,“那就下次见面再说。”
我猜他指的是寒假,所以完全没有想到有人竟然会在元旦的三天假期里回到北京。
那天早上,他们两个人出发,留在家里的只有我与林轩。我们还在苦恼中午要吃什么的时候,我搁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便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