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莎在路上和我说,她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乖。
她高一就开始过酒,还打过架,曾经也被学校处分过,不得已被她妈逼着转了学。
本来我想说,谁年轻的时候都叛逆过,却在她用平淡的语气讲完她的过往后,闭上了嘴。
太小巫见大巫了。
喝过酒泡过吧的王林莎姑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吃这种东西没事吧?”她指着撒了孜然与辣椒粉的烤串大惊小怪地,“不太卫生吧?”
我想了想,说:“现在不吃是饿死,现在吃了是以后死。”
“哪有这么快就会饿死的。”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直到我送她回家,也没有告诉她我与她喜欢的人有过很多次不愉快地碰面。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他的那些事情告诉她,我一路沉默着,一直搁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次,我才发觉铃声有点熟悉。
“你手机响了。”她拉拉我的胳膊说。
不出意外,他们已经回家了。她问我这么晚出去做什么,我看了王林莎一眼,说:“和朋友出来玩了,现在就准备回去。”
“你妈的电话?”我挂掉电话之后,王林莎瞪圆眼睛问。
我说:“你怎么猜到的?”
“只有做妈妈的才会这么担心女儿晚回家。”王林莎吐吐舌头,“我妈也常这样,打电话监督我去哪里了,做什么了,和谁交朋友了。不过,你都成年了,你妈还这样啊?”
“这种事不分年龄吧。”我停住脚步,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我告诉她说,我准备回家了,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她的妈妈。
王林莎红肿着眼睛笑了,“谢谢。”
回家的路上,我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对她的事情如此的在意。
尤其在知道她喜欢的人也是秦枕以后。
我回到家里,疲倦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客厅里只有我和她,她刚洗完澡,已经换了睡衣,头发还是湿的,就戴着眼镜在看杂志。见到我回来,努了努嘴,“喏,你哥给你带的晚饭。”
“哦。”我看到茶几上放着几个塑料袋,探胳膊打开一看,全部都是些油炸的食品,还有一杯已经变成常温了的可乐。
她抬起头,瞅了我一眼,“拿回屋里吃吧,吃完别立刻就睡,活动活动再休息。”
“嗯。”
她没有再追究我十一点多才回家的事情,“下次出去玩,记得早点回来。”
我说:“记住了。”
“我们都会担心。”她说完,重新低下头看杂志,没有再与我讲话的意思。
我拎起桌子上的几个塑料袋,回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我还是应该高兴的。至少比起十七岁的王林莎,我回到家里,有人在等我,而她的家里是黑漆漆的。
第二天,我照例去给这个十七岁的姑娘上课。她的脸上已经没有昨天的窘迫,头发高高地扎成了一个马尾辫,就是眼睛还有些肿,她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的眼睛,我猜可能是为了掩饰她的金鱼泡眼睛。
依旧是讲考试卷的内容,休息的空余里,聊一些女生喜欢的话题。
她比我健谈,人也活泼,很多时候,她总是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问题,“什么啊,老师现在还是喜欢同龄人啊。”王林莎笑嘻嘻地说,“这可不行,女生呢,要学会欣赏男人由内至外散发出的魅力啊,您还停留在小姑娘的年代呢。”
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竟然批评我,说我还是女孩,不是女人。
我在她这个年龄,想的还是怎么考试。
连想想自己喜欢的人,都是只有在乏闷的时候才会去想。
我说:“那我是女孩,你不就是小女孩了?”
“那哪能呢,我肯定是女人了啊。”她笑着,笔尖点着考试卷,“诶呀,休息时间到了。”
她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躲避什么话题。
晚上我与苏西说起她的时候,苏西说,“那姑娘说得挺对的,你可不就是个女孩儿。”
苏西与她的北京男朋友相处久了,讲话越来越有北京人的味道,儿化音特别重。
我嗤笑,“我哪里是女孩儿了。”
“只有女孩儿才会问为什么。”
我轻轻地翻了个白眼,“那我宁愿当一辈子女孩儿。”
“你出息呢?”
“上课不懂的问题还不允许我问啊?为了不挂科,我只能选择当孩子咯。”
苏西咯咯笑起来,“那看来,我一辈子都看不到你的婚礼了。”
我愣了,琢磨起她这句话的含义,等我琢磨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之后,满脸通红地骂了一句,“苏西你这个流氓!”
她笑得更愉快了,“我说的不是真话吗?”
我忿忿地挂掉了苏西的电话。
我的假期就在看书,给王林莎做家教,陪苏西聊天,给林轩当跑腿中慢慢地度过。
林轩建议我出门多走动走动,“如果不是知道你有几个无厘头的朋友,我真的会怀疑你是与世隔绝的鲁滨逊。”他这样评价道。
我说,“鲁滨逊身边还有个星期五呢。”
“你再不出门晒晒太阳,都要白成白骨精了。”林轩又挑刺。
我将T恤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两截不同的皮肤给他看,“去给王林莎做家教,我已经晒黑了。”
他朝我翻了个白眼,不出声了。
“你才是,马上都大四了,还没个女朋友。”
他丢给我一个更大的白眼,“等着给你做后备军,省得你尴尬。”
我轻轻地翻了翻眼睛,继续看我的书了。
七八月的天气犹如滚烫的蒸汽,我能不出门就坚决不出门,躲在家里像一只蜗牛。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学老顽童的口气说,“让我猜猜,你现在肯定是在家里,对不对?”
“爸,您多大人了,还‘让我猜猜’……”
他从国外回来已经一个多星期。一个星期前,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回国了,而那会儿,我正在给王林莎上课,于是只讲了一分钟,就挂掉了电话。
我当然不可能去机场接他。
他也不会允许我去机场接他。
就算他还会喊我的小名,会记得给我带礼物,但并不会允许我再次进入他新的家庭。
这很正常,就算有血缘关系,也不再是一个家庭的人。
“我听你妈说了,你去给人当家教了?”他在电话里问我。
我说:“嗯,赚点零花钱。”
“你妈给的零花钱不够?”他疑惑。
我立即改口,“社会实践,可以增加经验。”
“增加什么经验啊,你又不打算当老师……要我说,你当时高考后报考志愿,就该与我商量商量嘛,女孩子学什么物理啊,学出来有什么用?也就你妈,非要你念什么理科,女孩儿不就该学个文科,读读什么中文系啊,经济系啊,将来都好找工作。哪像学物理的,出来不就是辛苦的命吗。”
我报志愿的时候,甚至不知道他新的手机号码。
那会儿,估计他正在研究他那个家庭儿子的志愿吧。
他问我这周日有没有空,叫我去他新家拿东西。
我踌躇了一下,“阿姨那里……”
“啊,她啊。没事,我和她说过了,她那天和她朋友约了出去喝下午茶。”
我说,“哦,好。”
周日那天,太阳变本加厉的毒辣。走出楼道的瞬间,我就眯起了眼睛,直到钻进了地铁,才终于有勇气睁开眼睛。
这是他们离婚以后,我第一次去他的家。
没有缘由,我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很拘谨。他给我倒了一杯果汁,搁在桌子上,我说“谢谢。”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父女说什么谢谢。”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上为什么,我下意识地就说了那么一句。
他家里的装修还是那么像他这个人,各种风格混合在一起。客厅里挂着他与新的妻子的照片,他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到了,笑着说“那是你陈阿姨。”
我嗯了一声,“很漂亮。”
他问我大三有什么计划,有没有打算读研究生的打算。我说,“应该有吧。”
他一点也不赞成我念物理系,当我说想念天体物理的时候,他皱起眉,沉声说,“你妈的意见?”
我回答说,“没,自己想的。”
我说,“其实才大三,等到大四再考虑这些也不晚。何况也不一定要读研,工作一段时间以后再去考研也可以的。”
和他说话,我手心紧张地有些冒汗。
这不该是女儿与父亲谈话时该有的紧张。
屋里开着空调,温度很低,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已经布满了鸡皮疙瘩,但是依旧无法镇定下来。
真的是太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地聊过天,所以才会这样紧张?
我一点都不清楚。
他问我,假如要念研究生,想要去哪里。
我想了想说,“应该是留校吧,或者上海。”
前者是正常的选择,后者是带了一点个人的想法。谁知他说,上海好,早晚会成为中国的经济中心,比北京与广州深圳好了不止一点两点。
他举杯喝了口茶,“我那个儿子,就是你陈阿姨的孩子,也在上海念书,你要是想去,还能有个照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