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晃了晃手机,“懂得不少啊。”
如果不是我无法忽略掉他在灯光下显眼的通红耳垂,我大概就相信了他过来是只为了打趣我的。
我牵了牵嘴角,算是认了他的那句话。寒假里,我再去楼下问他要不要带可乐的时候,无论他正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手中的事情,然后一脸郑重地叫我随便带点喝的就行了,最后又他总是不忘记补充一句,“别带可乐。”
不知道是真信了还是别的原因。
因为林轩的脸色太过严肃,我只能抿着嘴唇,生怕自己笑出声,他就连P2P软件的会员账号都不再乐意借给我。
当春节过去没几天,便是接踵而来的情人节。说起来也挺妙的,今年年初的两个节日正好重叠在一起。之前同学群里就在说,这下可好啦,中国的情人节与外国的情人节一起过,中西合璧。
嗯,好一个中西合璧,我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速冻元宵往小区里走,边走还边想,等这节过了,离开学也就没几天了。
连顺带一提,林轩今天晚上不在家吃饭,估计是出去约会了。而我妈和他爸因为工作也还没回来,所以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正在做的也就是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往锅里下着元宵。
老实说,我并不觉得这样过元宵节有什么寂寞。我舀起元宵吹了吹,往嘴里送,黑芝麻的,挺甜。
何况还有可以打发时间的元宵晚会可以看。
可这些与周围的人在这天的经历比起来,就有些惨淡了。苏西迟疑了那么一刹,还是说出了口,“辛言,听你的日子过的,怎么和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穷小孩一样啊。”她还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垮下嘴角,一只手擦着眼睛,也不知道流泪了没,“早知道你这么可怜,我就铁定不陪老程……”
我推开她靠的太近的脑袋,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停。”我淡定地打断她道,“那天你和老程可不在北京,你难道还想我去苏州找你?”
她一脸“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了”。
我上下打量着她,垂下头,心知自己在斗嘴上永远赢不过她。
顶着现在的发型回到宿舍的第一天,我就遭到了苏西不友好的嘲笑。那时我背着包推开门,她正坐在椅子上喝酸奶,她自然地侧过身,“哦,小孩儿回来……”最后一个字没有讲完,她就呛住了,伸手指着我,手指还有些颤抖。
她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你怎么又突然把头发给剪了?”
宿舍里就我们两个人,袁媛和另一个姑娘刚刚出去注册了。我将背包搁在椅子上,简单地回答苏西的疑惑,“就告白失败了呗。”
我讲话的口气那么轻,连我自己都没预料到。
苏西手里拿着的酸奶盒干脆应声掉在了地上,磕绊了好几声以后,她脸上的惊讶才稍稍退了几分。在她凑过来准备安慰顺便探究一下我口中的“告白”时,我已经揣上手机,推了推她的胳膊,催她道:“先去注册了。”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天气还不暖和,注册的路上,我冻的打了几个喷嚏。苏西穿着件单薄的大衣,与穿着羽绒服仍然打颤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等注册完折回宿舍的时候,苏西说,“你这发型,和大一新生似的。不对,大一新生都比你看的成熟……”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唠叨了起来,“马上都大四了,都该准备实习了,你还剪个齐耳短发,生怕实习公司不知道你是应届生啊。”
“谁说短头发就不成熟了。”我有些好笑,而苏西抬起眼眸,不动声色地挑了两下,“你顶着一张娃娃脸,再顶着个齐耳短发,打算回上个世纪念中学?”
“正好去中学实习当老师。”我从善如流地接道。
“出息呢。”苏西朝我翻翻眼睛,“就你这性格,还去当老师呢,不被那些小孩儿整到哭才怪,现在的中学生可比我们那会儿吓人多了……”
苏西始终没有问我关于那句“告白”的事情,她一直很聪明,度也拿捏的很准。除了晚上,宿舍里的几个姑娘聊起情人节的时候,我说我过的是元宵节,一个人在家煮的元宵,还看了元宵晚会,苏西才忍不住翘起嘴角,“你那是老年人的生活吧,我奶奶也是这样过的元宵节。”
我抬抬眼皮,毫不留情地将假期里买的靠枕丢在她身上。
结果,苏西笑的欲拒还迎,抱着靠枕就不再还给我了,口口声声地:“反正你都丢给我了不是,要回去干嘛。”
我不动声色地翻了翻眼睛,懒得再去搭理她。
我靠在床上捧着手机,翻到了以前与牧之洲的短信,反复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按了删除键。删掉以后,我心里长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总算是与过去的那些划清了关系。以后再见面,如果还有运气见面的话,那么就是以前的同学和曾经喜欢过的人了。
六年的时间,还只是暗恋而已,就令我觉得精疲力尽,而等放下这段埋没在时间洪流里的感情后,我却觉得分外的轻松。
连苏西都说,“感觉你最近绷的没有那么紧了。”
我正在看书。大三下学期,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开始制定自己的计划,我也不例外,在继续读书还是工作的分岔路口,我选择了继续读书。苏西一点都不例外,她同我一样,或者说,她是为了老程,才选择继续念书。
我说:“是吗。”
苏西说:“是啊。”
我哦了一声,心想说不定被拒绝其实也是件好事,至少活的更自在了。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很少再想起牧之洲这个名字,如同那些过去的记忆一般一起被我封存了起来。我现在的大三生活更像我没遇见他之前的那种状态,上课,去图书馆,回到宿舍里看会儿电视剧,周六日偶尔与朋友出去逛街。
听以前的同学说,他已经去实习了。在群里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不意外,本来他就是个自律的人,当我除去那部分女生暗恋人时会增添的无数虚假优点之外,他依旧是个让不少人咂舌且优秀的人。
曾抱着好奇,我搜索了一下以前同学说的那个事务所,网页跳出来的瞬间,我瞄了一眼,就按了关闭。
一点都不例外那些关于事务所的正面评价。
我静静地坐在卧室里,这天是周末,而我却一个人呆在家里,高中时的记忆却如同潮水般涌现。
没办法,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尽管回想了太多以前的事情,使得我的脑袋像是喝了几瓶啤酒然后宿醉了似的。
那一段时间,我经常有事没事就在发呆,连在学校里吃饭时,苏西也要喊好几次,我才会回过神来。好不容易等我从回忆里脱了身,苏西却瞪大了眼睛,就差拿她手里干净的筷子敲我了,“问你去不去啊。”
“去哪儿?”我愣愣地问苏西,她刚才讲了什么,我都没有听太清,所以我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补充了一句:“刚才跑神了。”
她毫不吝啬她的白眼,尤其对象是我的时候。
食堂里一直是学校里很热闹的一个地方,苏西的声音很小,很快就被周围的人声淹没。
她没好气地又说了一遍,“清明假期嘛,正好有几天,要不要去乌镇玩玩?”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傻傻地吐出一句:“啊?”
“大四要么忙实习,要么忙考研,没时间一块出去玩了吧?还不如趁大三下学期一块出去转转,袁媛与陈岚都同意了,你也就随大流地点个头呗。”她摆弄着筷子说道,“不然多可惜,毕业旅行肯定是要和老程一起的……”
我被苏西说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本来,我最怕坐火车,尤其是要坐好久的那种,我问她怎么不挑个就近的地方啊,她扬起脸问我,“你说,挑什么地方啊?”我笑眯眯地说,“什刹海。”苏西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到了我的小腿上,“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我咯咯地笑笑,却没有想到,自己的那一句“好”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大学的最后一年。
可能真是巧吧。几年前她告诉我,乌镇是个漂亮的地方,她与秦枕一同拍的照片,照片里她弯起来的眼睛里像是一轮月亮,与翘起的嘴角,相映成趣。唯一不巧的大概便是她去的时候是冬天,一年里最冷的季节。而我的抗寒能力在南方人苏西的口中约等于零,所以我大概没有机会重复她的经历。
我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苏西与我住在同一间房间,这会儿已经闭着眼休息了。我耳朵里塞着耳机,直愣愣地盯着房间乌黑的天花板。几分钟后,我拔掉耳机,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
晚上九点多,睡得着才怪。倒是苏西,下了车回到旅社就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就睡着了。
还真是让人羡慕。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椅子边,换好衣服,又揣上手机。出去溜达溜达这个念头凭空出现,却又毫无理由地驻扎生根。四月天的晚上,又是浙江一带,温度谈不上冷也谈不上热,偶尔刮阵风,凉凉的。
街上的人不多,毕竟还没到夏天。在附近转了转,买了杯饮料,便找了个地方休息。
尽管是清明假期,却没有下雨,天气很好,抬头可以看见北京夜晚少见的星星,布满了整个星空。没来由的,我仰着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在火车上的时候,心里还想出来这一趟,也不知道能玩些什么。在网上查了查这个小地方,都说一两天就能逛完,也不知道她来玩的那个冬天,怎么就能呆了那么久。
我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她,就在这她来过的乌镇。这两年比高三和大一那会儿好多了,那两年我才是时不时地想起她。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夏季末的那个谣言传的很广,甚至连我妈,也曾经一度狠狠地骂了我一次。与其说是骂,不如说失望,她看我的眼神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却只与我轻轻地说了一句,“辛言,我太失望了。”
我紧紧地抿着嘴没与她争辩。你看,那会儿连她都不愿意相信我了,还有谁愿意相信我?
也就剩下林轩了。尽管他说的话依旧是那么的二了吧唧的,“行了,你也没那种胆子。”这便是林轩同志得知我与我妈冷战后的安慰。我并不聪明地问了一句他为什么不信那些谣言时,他摘下耳机,眼睛看着我,“你傻不傻啊,放着亲人的话我不信,我去信没关系的人说的话。”
我一下便不争气地红了眼圈。
这些道理谁都懂,可在那会儿,听进了不少风凉话,在听到有人这样说的时候,心里的防线随即就轰然坍塌。尽管现在回顾起那些时学生之间的讥讽话,不过是皮毛般的挠痒痒罢了。
幸好那时是高三,谣言传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随着期中考试各个班老师地反复的督促下慢慢地变淡了。只有偶尔,上体育课的时候,听到隔壁班的人会说,“哦,那个辛言,不是和转走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对对,就是她,不是传她们两个……”接上一两句上扬的轻笑,我路过的时候,她们会看上几眼,意味深长,很快就又偏过头继续交头接耳。
终究还是在来年的夏天,这些声音终于消失不见了。都去关注自己的成绩与志愿校,谁还有空去关心八卦。
何况八卦中心的另一个人早就转校不在北京了,还能怎么八卦?
偶尔我会想,如果换做是她来面对这些情况的话会怎么做。大概会丝毫不在意旁人眼中对自己的看法,叫她们说个清楚。
就在我还在回忆过去的事情时,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差点条件反射地将拿在手里的饮料掉在地上,解锁一看,竟然是苏西的电话,“你跑哪儿去了啊,我睁眼一看,你人就没了。”我未来得及回答,她便听见了我这边小摊边上的略杂乱的人声,“出去逛夜市了?”
我嗯了一声,瞥见还有卖小吃的,随口问她还要不要帮她带点回去。苏西应了声,说好,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说你可真是不客气啊。说着,我起身朝小吃摊那边走。她在电话里笑,谁让你正好出去呢。
我只有自认倒霉。
清明假期来这儿的人不算多。小地方,又是晚上。苏西说要是夏天来,晚上的情侣可多了。那时我就哦了声,咧开嘴笑笑说,要是夏天来,你肯定是和老程一起,哪里还轮得着我来。苏西姑娘丝毫不害羞地说,那当然,要是夏天来,肯定是和老程一起来啊。讲完了,她还挪揄我,说我嫉妒,小心眼。我冷笑两声,转身不再理她。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中国太大了,大到这辈子只靠走肯定走不完。那么一两次的偶遇已经算是付出了极大的运气。你看,连学校里想与某某班的某某偶遇都困难极了,甚至还需要人为去制造偶遇,更何况要在这么大的一块土地上遇见谁。
我手里拎着帮苏西买的夜宵准备折回旅社时,听到有人用不太确定的声音在背后喊了我的名字。别说对方不确定,连我都不确定,都从北方跑到南方来了,还能在这里遇见谁?
我转过身,就笑不出来了。
不是没有听清他的声音,可是怎么讲,这种极其微小的概率近乎于没可能的概率偏偏撞见的时候,怎么也无法一下就联想到他。我有些像泄了气的皮球,或者在太阳底下暴晒的植物,一下就蔫了。
估计是因为实习,所以不能免俗地穿上了白衬衣,袖子还挽到了小臂处。四月的晚上只穿单衣还是有点凉,我下意识地低头瞥了瞥自己套在外面的运动外套,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看着他就觉得天气又变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穿的太薄的缘故。
他同我一样,手里拎着个袋子,估计也是出来买吃的。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糟糕了,尽管刚才我转过身后发现是他之后,心里想的还是:怎么又是你。
几个月前,我肯定不会有这种念头。
可现在,这种念头自然而然地生出,压都压不住。
对视了片刻后,我先轻声开了口,“好久不见啊。”
这会儿,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要说上天不宠待我,那么他又总是时不时地将这位丢到我的眼前。如果说上天还算是宠待我……我想凭着如此糟糕的运气与胆量,实在难以冠上这两个字。
我微微地叹息了两声。幸亏距离远,他估计没听到。
也真是稀奇了,一向不喜形于颜色,也不会怒喝与颜的人,此时竟然皱起了眉头。他动动嘴唇,准备讲话,却被他自己给打断了。
他打了个喷嚏。
这个小小的插曲是一定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别说我愣了,他自己也愣了几秒。之前说什么来着?四月的晚上穿单衣还是有点凉,我抿着嘴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抬起眼,兴许是在想我的笑点怎么如此奇怪。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以前讲话没有隔得这么远过,我突然庆幸自己出来时没偷懒,戴了眼镜,不然八成在我刚转身时,我便会因为散光看不清而扭头离开。
这样想来,上天还算是宠待我?
“一个人出来玩的?”他顿了顿,细微地开了腔。
我们就站在街头聊了起来,还是在彼此手里都拎着小吃的前提下,我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出回去后苏西对我的抱怨。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与苏西的缘分妙不可言,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与她有点八字不合。但似乎每次与她一起外出,总是能十分巧妙地遇见他。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奇怪的磁场。
“没啊,和大学同学一起出来的。”我回答说。
夜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将外套的拉链拉上。瞅见他露在空气的那一小截皮肤,我咧开嘴笑了笑,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他自己挽起的袖子,奇怪地问我怎么了。
我诚恳地说,“你穿衬衣挺好看的。”
他顿了顿,我又继续说,“以前没看见你穿过。”他哦了一声,我将拉链往上拉了点,“不愧是将来要做律师的人,出来玩都穿的这么一本正经的。”
印象里,我见过最多的便是他穿校服的样子。母校要求来学校上课必须穿校服,于是校服的蓝白相间就成了留在我记忆里最多的两种颜色,近乎折磨,连晚上闭上眼,脑子里都自然而然浮现出那两种颜色来。而秋冬季的校服则不知道见了多少次,甚至来学校拿成绩单撞见他,都能看见他套着校服,垂着眼在帮老师誊写成绩单。
学校可从来没规定过假期来学校还要穿校服的。
所以我一直觉得,牧之洲骨子里就是那种什么都计划好了的人,而不像我。尽管我也会穿着校服老老实实地来学校,可心里并不是没有女生在那个年代的小心思,比如夏天的时候会将校服的裙子稍稍往上提提。
只有两件令人瞠目的事情。
其一便是他与小白兔姑娘谈恋爱。
那会儿,男生女生之间有点小暧昧,倒都是正常。喜欢上谁了,大多也都是憋在肚子里,多看上几眼,多聊上几句话,差不多便满足了。少有他们那种会在远离学校的地方牵手与亲吻——如果不是被我看见的话。
而其二便是放弃了保送名额,在志愿表上填写了远离北京的一所大学。
时间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哪怕自己再清楚不过,人总是会长大,可当聊起话来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时间早将以前那个挺拔的如同一颗植物的少年早就不是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