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而后又一次尴尬地打了个喷嚏。
一片寂静,四目相视了片刻,我禁不住翘起了嘴角。
他讲话时的北京腔还是挺重的,即便是在南方的城市已经呆了三年。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愣了愣,有些好笑地,“习惯哪有那么快就能丢掉的。”
我不禁想起苏西越来越地道的北京话,轻轻摇了摇头,“这可说不准。”
“是吗。”
“有个南方朋友,现在北京话说的越来越有味儿了。”我蛮淡定地两只手揣在兜里,挺直了背部说道,“比我说的都像了。”
他很不给面子地:“你本来也就没什么北京腔。”
有些小细节,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例如他说的“不过你以前英语演讲的时候,有几个词,带着北京腔,挺逗的。”
我瞪大眼睛,有些犹豫,“真的假的。”
“高一那会儿吧,就几个词。”他声音很轻,混杂在人声里,几近轻不可闻的地步。我费力地支起耳朵在听清了关键,哦了一声,有些无力。
原来就是“挺逗”啊。
我抿着嘴看着偶尔经过的路人,有比我们年轻的,看起来十七八,洋溢着青春,还有三十好几,带着小孩儿的。微微侧过脸就能看见站在旁边的人,刚才我直笑说,“就是挺逗的啊”,他说,“也不是。”
然后呢?就没然后了。尽管我挺想知道“也不是”之后是什么。
他接到了朋友的电话,讲了几句,挂掉电话后,无可奈何又微微地动动嘴唇。没等他开口,我就猜到了答案,大概是他的朋友催他回去,毕竟手里拎着小吃。想到这里,我顿时有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看来我们都是给朋友当跑腿的命。
我晃了晃一直拎在手里的塑料袋,“我先回去了,一会儿朋友要催了。”
“远么?”他冷不丁地问道。
我说:“什么?”
没想到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难的阅读理解,就是分析他的话中话。当他说出“你住的地方”时,低头看了眼手表,“快十一点,远的话我送你回去。”
我很想说谎话,可当说出口又变成了:“不远,二百多米就到了。”
他哦了一声,点点头。
苏西她们订的旅社离这里很近,近到我溜达着,步速很慢,也没几分钟就到了。
推开门,苏西正靠在床上看电视。我将已经凉了的小吃搁在床头上,朝她努了努嘴。她看了我一眼,也没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探身打开袋子,“晚上挺凉的啊,外面的天。”
我脱掉外套搁在椅子上,往浴室走,嗯了一声。洗了把脸,又刷了牙,我便钻进被窝,“我先睡了。”苏西应了一声,将电视声音调小。
其实我没睡着,不过是闭上了眼睛。现在已经快十二点,而我还没有多少睡意。蒙着被子缩在被窝里,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猛地掀开被子,看到苏西边吃边看着电视,房间里只有床头灯在亮着,她干脆将电视声音调到了静音,“睡不着了?”
我平躺在床上,靠着枕头,点点头,“有点饿了。”
“出去没偷嘴啊。”
“买了瓶饮料。”我漫不经心地答道。
苏西将盒子递过来,含笑问我要不要来一点,我毫不客气地用签子扎起一块送进嘴里。娱乐节目挺无聊的,我专心地吃着撒了辣椒粉的鸡块,时不时地伸手去盒子里拿一块。苏西呛我,“你大晚上吃这么多油炸食品,也不怕胖啊。”我呵呵笑两声,纸巾擦擦手,不再与她抢食。
她显然是刚才睡的太多了,所以现在丝毫没有睡意。而我也奇怪地毫无睡意,眯着眼睛也睡不着,干脆盘腿坐在床上。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她瞟了一眼,“你手机响了。”我哦了一声,摘下耳机,听见她说,“谁这么晚还会打电话来。”
我扫了眼,“短信,不是电话。”
她哦了一声,换了个频道,看起无声电视剧。我低下头打开短信,“到了?”不敢说自己心如止水,但我敢发誓,我回复短信的时候,心里特别平静。
“到了。”两个字发送出去后,我便将手机搁到了一旁。
她又瞄了我一眼,“你刚才出去遇到……熟人了?”
我敢打赌,我此时的表情一定十分滑稽。我差点咬破嘴唇,侧过脸盯着苏西,她嘴边还蘸着辣椒粉,我认真仔细地打量了几秒后,“你什么变成神婆了?”然后我指了指自己的嘴边,提醒她道,“你脸上还蘸着辣椒末。”
她立刻下床奔向浴室。
被她说中的那一刻,如果我手里拿着东西,铁定此时已经掉在床上了。
苏西回来时嘴里叼着一只牙刷,她口齿模糊地说了了一大段话,我努力分辨就听懂了她是在说我的,而具体说的是什么,我一无所知。
我真诚地告诉她,我没听懂。
她鼓着脸颊看着我,我无辜地看着她。她距离我有几米,我又早已摘掉了眼镜,现在看向她时,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有点像“无面女”。
我捕捉不到苏西脸上的表情变化,只知道她转过身去浴室里簌口,回来时,手里捧着毛巾,边擦着脸边说,“你回来时哭丧着一张脸,和丢了钱包一样。”说罢,她看向我搁在床头柜上的钱包,咂了砸嘴,“你们缘分还真是……”
她始终也没告诉我,她是怎么猜到的。
估计真有种人,预感异于常人?我顺手关掉了床头灯,又关掉了电视,苏西已经钻到被窝里,蒙上了被子。
“快点睡了,明天早上要起不来了。”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
我哦了一声,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
我有快两年在梦里没有梦到牧之洲了。不是现在这种轮廓愈发清晰的,而是以前还会在冬天戴上一条灰色围巾的。遮住了嘴,偶尔会挡住鼻尖。颜小蝉在夏天的时候讲起冬天时候的事情,总是让我有一种隔了很久的错觉,她问我注意观察过吗,那时候的我好像是回答说,“没仔细观察过。”
上天作证,我说的是真话。
明目张胆或者正大光明用眼睛去看,好像就只有周一的演讲。因为人多,所有人都在注视那个地方,所以并不显得突兀。
为什么冬天时候的记忆更加清晰,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为那条被我搁置在柜子最深处的围巾了。
高中时,不会摆在台面上说谁谁谁长得好看。重点班里更少,排名靠前的人在我们眼中更像是一个代表了成绩的符号。可在高中毕业后,便开始有人讨论了。高考后的夏天里,平常关系不错的女生问我,“辛言,你以前是文科班的吧?”我嗯了一声,说,“是啊,怎么了?”
关系不错的女生,是个在班里出了名的尖子。就像以前的牧之州一样,理科老师都将她当做了宝贝。
从她口中听到牧之州的名字时,我还挺惊讶的。因为一直以为眼中只有学习的人,鲜少会关注谁。“很正常啊。”她与我说道,“只不过那时候学习忙,现在解放了,就想起来了嘛。”
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不是一两个人觉得他好看来着。
迟了快三年才知道这个道理。
就像高考结束了,高中毕业了,才在微博上看到原来学校的小测试可以搞一些恶作剧,可以让试卷点燃。
一笑了之,毕竟不会真的去做这种恶作剧。
但是心里还是稍稍有点遗憾。
认识苏西的第一个学期,那会儿她还不像现在这样,是不是脱口而出几句京话,反倒是语速特别快的时候,便转变成苏州话。平时大大咧咧的,讲起苏州话就真的带了那么一点江南姑娘的味道。那是我们去苏州玩,在小饭馆里偶遇他之后的事情,苏西心情颇好地告诉我,“没想到啊,你老校友长得怪好看的。”她语速特别快,我没反应过来,“啥?”她放缓了语速,夹杂着苏州话,“没,就是以为,学习好的男生……”她顿了顿,似乎在琢磨说什么合适,我说:“都戴副眼镜?”苏西说,“对对对,我一直以为学习不错的男生,都是书呆子。”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走在里侧,奇怪地瞧了我一眼。
以前我也这样想过,心想这个总是年级排名第一的人吧,肯定是戴着副和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
可惜这次我的以为出了错。
我半眯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尽管苏西已经喊了我很多次,可我还是一动不想动,赖床般地躺在床上。
我真的有快两年都没有梦到过他了。
倒霉的是,就因为昨天晚上见了一次,我就没出息地发现,情窦初开这个东西想轻易丢掉可没那么简单。
他有句话还真的说对了,有的习惯没那么容易丢掉。
哪怕我现在想装出来一副淡定的样子,我还是发现这会儿的心跳跟第一次见到他人的时候有点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