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几秒后，他自己先笑了。我本想开玩笑问“这是个什么新行业吗”的话默默地咽到了肚子里，“有手机，基本上想走丢都不容易。”我朝他说道，“除非手机没电了。”

　　他半叮嘱：“记得充电。”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备个传统的地图。”

　　“现在没什么人用地图了吧……我指的是纸质的那种，中学生与地理系的除外。”

　　苏西突然大声地：“老程还用呢！”

　　她讲完这句话，又重新闭上了眼。我觉得她大概是半梦半醒，能听到我们讲话，却不清楚我们究竟讲的什么。他愣了一会儿，笑说，“你朋友挺有有意思的。”

　　“不光有趣。”刚刚差点被她吓到，心态还没恢复平静，我扶着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袁媛之前打电话问我们在哪里，我说在白莲塔，她告诉我，这边算是热闹的地方，不用担心打不着车。

　　我们都是纸上谈兵的专家，所有关于这里的信息，全部获取途径为互联网。

　　可信度，百分之五十。

　　乌镇晚上有出租车，但不多，能不能遇见，全凭运气。显然，苏西与我的运气不怎么样，不知道站了多久，愣是没见到一辆。这时，我开始有些怀念起北京的交通来，至少能看见车，至于是不是空车，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我站的腿酸脚麻，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旅社里好好睡上一觉，甚至有些懒于洗漱。

　　叹了口气，他陪了我们不短的时间。大概他的朋友这会儿都离开酒吧了，彼此无言时，我就盯着马路发呆，而他则在回短信。他站的笔直，除了低着头之外，与直尺没什么两样，回短信的动作也很快，干脆利落地回复完后，扫了眼时间，“挺晚了啊。”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与我说的。

　　直到他侧过头，视线落在苏西与我身上时，我才确定那句话是与我说的。比较苏西已经睡着了，而我们周围再没有其他人。

　　他与我想的差不多，“有点怀念北京的交通了。”他半开玩笑地说，“至少来来往往的车，不会将可能性降至零。”

　　我点点头。

　　他收起手机，“还在这儿等？”

　　我说，“不然呢？”

　　他想了想，说了一个对他不痛不痒的方法，但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将一桶二十升的水扛上二十楼，再从二十楼扛到一楼。“走回去吧。”他这样说道。

　　我瞪大了眼睛，视线从他身上移到苏西身上，再从苏西身上移到他身上。

　　有一瞬间，我有点幻想破灭。

　　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走回去？”然后加上状态来修饰他的话，“……扶着一个……酒鬼，走回去？”

　　很久以前，我便说过，我是个很喜欢看别人爱情故事的人。幸好学校图书馆里各种类目的书应有尽有，不然照我的喜好程度，保不准生活费的大部分都变成了小说。苏西挺不理解的，她说我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就像个学习机器，很典型的学理的女性，除了喜欢看爱情故事。她说这话的时候，摇着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像你这样喜欢看这类故事的理科生还真不多……你真不是文科生派来拉低我们理科生智商的吗？”

　　我搁下书，说：“我是文科生派来拉高理科生情商的。”

　　这是谎话。我的情商一点都不高。

　　苏西装模作样地干呕了两声，“行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我哈哈笑笑。

　　无论如何，我始终还是成为了一个另类，在苏西捧着她选修课的教科书复习时，我已经完成了课业，在看被她誉为老掉牙的爱情故事。

　　在他与我说“走回去吧”时，我愣了挺久，脑子里呈现一片白色，就像小饭馆里洁白的桌布一样，然后小饭馆开始上菜，各种食物端到桌面上来，而爱情故事里的那些曲折剧情就像食物一样，一同出现在我空白的大脑里。

　　如此诱人，引人垂涎。

　　可事实总是令人幻灭。就像方便面包装上的图片永远与它的实物有着天壤之别。

　　安静了一会儿后，我听见他说，“等不到车，你打算在这里矗一夜？”

　　我无话可说，只有点头。

　　一个多小时以前，他对我说“来帮个忙”的时候，我如同见到方便面包装上的彩图而兴奋甚至有些雀跃的饥饿鬼，而现在，则像是连续吃了一个月方便面，见到方便面三个字条件性反射想要呕吐的可怜虫。

　　我心里有些愧疚，将他比作方便面。

　　而我又确实不敢叫他帮我扶着苏西，叫他扶着苏西姑娘，先不提我自己的感受，光是老程那一关，我大概会有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最糟糕是一学期，看见他就要躲着走。

　　这次出来玩之前，老程一点都不心疼话费地与我在电话中扯了半个小时。内容无非是“照顾好苏西”，“照顾好苏西”与“照顾好苏西”。从饮食到住行，这位模范男友都将苏西的习惯反复地讲给我听，仿佛那个与苏西住在一起三年的舍友不是我，而是他。他甚至说，苏西有蹬被子的习惯，现在才四月，天气还不稳定，要是蹬掉被子，让我记得给她盖好。我那会儿听的是一愣一愣的，等他讲完后，我呆呆地问道，“老程，你怎么这么清楚她还会蹬被子啊？”刚才还口若悬河头头是道的老程立刻恢复成理科男生特有的内敛，半天也没解释清楚。这还不算什么，在我挂掉电话之后，他还发了无数封短信，说这种文艺腔调的地方，艳遇最多，叫我一定看好苏西云云。

　　我差点就笑出了声。

　　艳遇？哪来的艳遇啊。

　　遇到的人不是成双成对，就是成双成对，像苏西与我这样两个女生出来溜达的，已经是异类中的佼佼者。

　　除却这些不说，我应该还是有些小心眼，大概会去嫉妒，哪怕她是苏西，是我的朋友。也会想，为什么喝醉的不是自己，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天啊，我被自己这些胡七八糟的想法搞得脑袋都大了。

　　还想自己喝醉？你能有点出息吗。我在心里说了自己两句，要是两个人都喝醉了，别说回到旅社，在酒吧这种地方发生些什么，谁也说不清。

　　我突然有点后怕。同时也庆幸起自己没有喝的晕头转向，又庆幸自己好歹在这片土地上遇到了一个曾经有过交集的人。

　　“天啊？”

　　扶着苏西走在里侧，听见有人重复了我刚才心里想的话。我侧脸看到他眼睛挺清明的第瞧着我，“什么‘天啊’。”他问我。

　　被他这么一看，我觉得自己脑袋再一次有些晕头转向了，“什么‘什么天啊’？”我反问。

　　他一怔，本来是他问我问题的，谁知我竟然问了他。

　　我说完后，看着他怔怔的样子，他甚至停下了脚步，去思考我说的话。我逐渐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的问话，蠢得恨不得钻进路上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我铁定是刚才不自觉地说了句“天啊。”

　　如果一直纠结这个问题，那么一定永远得不到答案，而且就像喜剧电影那般的滑稽，在无数个什么之后加上一句天啊，傻透了。

　　男生始终是男生。哪怕我扶着苏西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也可以两三步就并肩。

　　“要我帮忙吗。”他问。

　　我立即摇头，他估计是觉得好笑，因为眼睛也笑弯了一些，“怕你朋友的男朋友生气？”

　　我说，“一半一半吧。”

　　他对另一半很感兴趣，“另一半呢。”

　　我仔细又认真地想了想，轻轻动了动嘴唇，“我会嫉妒。”

　　说完这话以后，我就没有再出声了。他也没有再出声，只是默默地走在外侧。乌镇不像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它太小了，也太安静了。所以走在路上的时候，一点也不会觉得危险。尤其是晚上，安静极了，全是大自然的声音，偶尔夹杂着自己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声音。路上见不到什么车，谁走在里侧，谁走在外侧，似乎也无关紧要。可从刚才开始，他便一直走在外侧，像是一种习惯。哪怕是我说完那句话后，他顿了顿脚步，却依旧走在道路外侧。

　　我现在头皮还有些发憷。

　　刚才说话的人是我吗，我反复问自己。

　　心里有个声音默默地说，唉，就是你。

　　我竟然没有怀疑他是不是能理解这句话，当我问自己的时候，我已经将他摆到了一定理解的位置上。这算不算是第二次告白，我可一点都不清楚，反正那是我当时的心情，所以便说了出来，甚至没有去想说出这句话后会有什么样的化学变化。

　　管它什么化学变化呢。

　　我扶着苏西，觉得这是出来的几天里，最畅快的一次。就像头一次喝啤酒的感受，什么都被抛到了脑后，只留下一身轻松。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越发地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