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晚上一般没有出来的习惯，多是在客厅里看会儿电视，再回自己房间里看会儿书。最多最多会在晚饭后出去散会儿步，少有在十一二点还出来的情况。面面相觑一分多钟后，她移开视线，看向我旁边还牵着宠物的人，“牧之州？”

　　“陈老师好。”他礼貌地点点头，轻声说道。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好学生，做老师的就总是会喜笑相迎。尤其是已经毕业好几年却依旧能让人记住的学生，那一般都是优异中的优异，我丝毫不怀疑他属于后者，我看见她点了点头，而后与他聊了起来。

　　他俨然就是来拜访母校恩师的学生，声音不急不慢。

　　她瞥了我一眼，终于想起我还在，“路上遇见的？”她问我。

　　我嗯了一声。此时我有点感激自己的好运，遇到的是我妈能想起来的人，而不是其他的朋友，不然今晚我难说会不会被她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又复看我一眼，“你们年轻人要是有话讲，我就先上去了。”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别太晚。”

　　直到她走进楼栋里，我才稍稍地松了口气，差一点就腿软地跌坐在地上。

　　我拍了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陈老师没怎么变。”他语气平静地对我说，“毕业三年了，见到她还是像高中那会儿。”他侧脸垂眼看着我的小动作，轻轻扯扯嘴角，“怎么你的反应和像是作弊被抓到的高中生一样。”

　　我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就像是作弊被抓到的高中生一样。我垂下眼睛盯着他脚边的宠物，岔开话题，“要不还是先放在我家里？”我努了努嘴，示意道。

　　他没说同意与否，反而笑笑，问：“不怕了？”

　　“怕。”我老实说道，“不过我可以将它放到林轩屋里，他今天晚上不回来。”

　　如果林轩同志知道我此时此刻出卖他，一定会痛心疾首地说，这几年对我的好都被我丢进了垃圾箱里。当我拎着这只宠物犬回家里，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辛言，忘记买西瓜了。”

　　她语气听起来与往常没什么区别，我吐吐舌头，牵着羊羊进了屋，“忘了。”

　　她正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看书，电视里正在放着纪录片。她头也没有抬，只动了动嘴唇，“怎么遇到的？”

　　我换好鞋，小心翼翼地牵着这只宠物犬坐到沙发边上。尽管它此时看起来温顺极了，也可爱极了，我仍旧没有冲动弯下腰去顺一顺它的毛。我嗯了一声，“散步的时候遇见的。”

　　“他送你回来的？”她平和地问我。

　　我摇摇头，“聊着聊着就走到家这里了。”

　　如果不是这只小狗在适时的时候叫了两声，大概我们会一直这样有一句没一句聊下去。今天晚上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极为少有的情况，所以她才有心思与我聊这么久。从我上了大学之后，我们就很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谈心了，当她问到我是不是一直与他保持联系的时候，我卡了下壳，她扶了扶眼镜，却没有抬眼，“我记得他是念得文科吧，你们高三也不在一个班。”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了两声“汪汪——”，她没有被吓到，而是皱了皱眉，“辛言，你手机铃声什么时候换成这个了。”

　　我声音细小地说，“妈，不是手机响，是真的狗。”

　　这天晚上，我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伺候。以至于我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宠物有一种阴影。她摘掉眼镜，看清了我脚边的小动物以后，淡定地叫我自己管好，别让它到处跑。她甚至没有问我它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便关了电视，起身准备回屋，就在回屋前，她停下脚步，转身对我说，“辛言，晚上别让它太吵。”

　　之前一直很安静的宠物狗自她讲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了与她作对的旅程。我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第二天早上终于有了一点睡意的时候，我的门便被叩响了。我强忍着睡意问谁啊，林轩的声音便隔着门传来，“下面有人找你。”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以前的同学。”

　　我头一次觉得，爱情小说里的那些动人的情话，大多是假的。不然为何“犬归原主”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舒畅感。

　　一个晚上失眠，并不会夸张到有黑眼圈，可我依旧面色有些憔悴。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连泪水都挤出了眼眶。以至于他后面与我讲了什么，我都处于一直魂游的状态中。

　　早上八点多，趁着太阳还不是那么毒，温度不是那么令人焦躁的时候，我想做的事情，却只有回家里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也不去想。我愣愣地挖起一勺白色调味品倒进豆浆里，然后尝了一口，便被咸的皱起了眉头。连瞌睡劲都因此轻了一半，坐在我对面的人有些无语，他沉默了许久以后，才开了口，“辛言。”

　　我咽了咽嗓子，听到他说，“你放的是盐。”

　　我有些欲哭无泪，连皱着的眉头，都皱的更狠，盯着碗里的豆浆，半响后憋出一句，“能再来一碗吗。”

　　这回他干脆将糖替我放了，才将碗推到我面前，还问了句，“还有加糖吗？”

　　我尝了一口，“再加一点。”

　　他便就再舀了一勺糖倒了进去，“你们都怪喜欢甜的。”

　　我愣了下，哦了一声，没有去问那个你们是谁。不用问，大概也能猜出来，我记得她以前就对我说过，“甜食好啊，吃多了心情就会变好，烦恼也就甩在身后了。”

　　我偷偷地用余光瞄了他一眼，他吃饭时的动作特别安静，幅度也很小，只能听见很细微的声音。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就是太甜了。”

　　我始终没有问出口的是，他还记不记得在乌镇时我说的话。转念一想，肯定是记得的，他连小白兔姑娘喜欢甜食都还记得。可我那时候都忘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像是理科试卷，一定会有固定准确的答案，而更像是文科的开放式大题，每个人的答案都有所不同，每个人的答案都有可能是正确的答案。

　　可是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再次遇见他。

　　也没想到那么快就收获了答案。

　　甚至不知道答案究竟是好是坏。

　　简直有些令我措手不及。

　　喝完豆浆后，我与他告别。刚回到家，就听见林轩挪揄我说，“下去一趟时间挺长的。”我换了拖鞋，揉了揉眼睛，困声说：“我刚去吃了个早餐。”说完，便推开自己房门，“我先睡了，千万别让我妈中午喊我起来吃饭。”

　　我开开空调，就钻进被窝里，蒙上被子。

　　一定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所以没多久，我便进入了梦乡。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我光着脚走到客厅，我妈瞅了我一眼，“醒了？”

　　我打了几个哈欠，坐在沙发上，努力想要自己清醒一会儿。

　　她的下一句话立即让我清醒起来，“你爸让你去他那一趟，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给你。”她抬头看了眼时间，“要是不想去就给他去个电话，你爸也是的，什么东西不能送过来。”

　　后来，我想起这天，又想笑，又想哭。

　　感觉人生仿佛真的便是一场戏剧，所有人都是演员，所有人都是编剧，所有人都是导演。

　　路上堵了车，快到的时候已经六点多。当我从闷热的室外走进凉爽的室内时，刚刚畅快了一分多钟，便被一个从电梯里出来的人狠狠地撞了下。力度之大，以至于我摔倒了在地上。我发出一声闷哼，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好像是撞到了人，于是转过身来，“抱歉——”

　　我本来疼的抽了凉气，却在听到声音的刹那，抬起头的动作都僵住了。

　　就在上午，我们还见过面。

　　他眼底有着吃惊，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我说不清的情绪，像是在压抑。他估计是没想到我会来这里，于是朝我伸手，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歉意，“抱歉。”

　　他稍一用力就将我拉了起来，而后便松开了手。

　　手有些凉，应该是在空调房里呆了很久，所以一点不像是夏天的体温，除了手指尖还留有着一些余热。

　　左脚踝有点疼，估计是崴住了，刚走一两步，就疼的我有点冒冷汗。

　　“来看你爸的？”

　　我嗯了一声。

　　他点点头，“刚才有些急。”

　　我只好左脚不用力，轻轻地点着地，“嗯。”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感觉一向很冷静的人，这会儿不太冷静，一点也不像他。他与我寒暄了几句，也没有注意到我疼的绞了眉毛。要说不难受，那肯定是假的，但是一厢情愿和两厢情愿始终有很大的差别。

　　当他走后，我觉得眼睛有点疼，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忍着，没哭。

　　一抹眼睛，干的，我愣了几秒，慢慢地朝电梯间走去，等到电梯门开以后，小心地挪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