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怪怪的。说不清原因,虚无缥缈仿佛抓不住实体一般的感情,很难让人理直气壮地说出口。林轩一点也不吃惊,也不意外,他只微微抬了抬眉毛,“难得啊。”
甚至当他问我是谁,我说出牧之洲的名字时,他也只是平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说:“和你一届的那个吧。”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毕竟有过几面之缘。他没说反对,也没说赞成,只说:“你妈也有点大惊小怪了,再过几年,她说不定还会催你。”
这应该是我二十年来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夏天。尽管电视台里说,这也是北京几十年最炎热的一个夏天,多少人都不愿意出门,只想呆在空调房里。本来,我也应该属于这众多之中的一份子,可因为那天晚上的插曲,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我与苏西在电话里分享这个小秘密,那天我们在网上聊天时,她便已经发现了端倪。不得不说,她的嗅觉敏锐极了,她呵呵地笑,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一只手搓着胳膊,一边听苏西说,“诶哟,我说呢,那天怎么不和我聊天了,原来是和别人打电话啊。”
她像是故意地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挪揄我。
我经不起别人挪揄,很快就觉得脸有些发烫,尽管此时我正呆在冰冷的空调房里,身上还盖着一条空调被。
可很快,苏西又说,“辛言,我记得你说过他是在上海念书的吧……”她欲言又止,电话里安静了几秒钟之后,我才再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先不说你已经申请了国外的学校,单就接下来的这一年,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的……”
饶是我也懂了她没有说出口的含义。我窝在床上,听着苏西沉默地,我知道,她并不是在给我泼冷水,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我握着电话说,“我知道了。”
顿时有点明白了我妈当时的含义,苏西问我,如果他在上海工作的话,你呢,也打算去上海吗?我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我真是服了你。”苏西如此说道。
我嘿嘿笑笑,没有生气,而是仰起脖子看着天花板。我真的没有想好以后的打算,我告诉牧之洲我准备读硕的时候,他很自然地说,那不是很好么,你喜欢天体物理的话。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他有片刻的犹豫,我说不准就会动摇继续读硕的念头。
谁知我刚与苏西提到这个事,她便立刻说:“辛言,你可别犯傻了。”
我说:“知道,知道。”
她疑神:“……总觉得刚接触爱情的小孩都容易犯浑。”
我笑道,“都二十二了,想犯傻也没那么容易的。”
她呵呵笑笑,说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苏西说对了,那时我的想法真的很简单,完全没有去思考。换做谁,这个时候大概都不会去深思吧。我信誓旦旦地与苏西在电话里说,只要两个人都珍惜,就算是异地也没问题——何况,至少此时,我们还都在北京这个城市。
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以为这个城市的所有,早就该了如指掌,却没想到后海这边还有这么多酒吧。
出门前,她问我去哪儿,我没有隐瞒她,直说自己去约会。她看了我一眼,“与牧之洲?”不知道为何,她提到他名字的时候,声音总是凉凉的,我嗯了一声,她又问我去哪儿,我说:“去后海转转。”
她摘掉眼镜,手指按揉着眉心,一副疲倦的模样,“别太晚回来。”顿了顿,又说道,“晚上不好打车,算好堵车的时间。”
我翘起嘴角,乖巧地说:“知道了。”
街上年轻人很多,挤在人群里,有点透不过气,再加上是夏天,哪怕到了晚上,温度依旧高居不下。鼻尖处渗出了几滴汗珠,抬手蹭掉后,发现他正盯着我看。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怎么了?”
“没什么。”他声音轻轻的,“头发好像长了些。”
我捏起额前的碎发,好像确实有点长了,已经开始遮眼睛。
我小声嘀咕说:“要不留长好了。”
他笑笑,“短发挺好看的,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有点像高中生。”
“噗嗤——”我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他疑惑地垂下眼睛问我笑什么,我笑着说:“你太小看现在的高中生了。”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便是王林莎张扬的笑颜,我想了想,又说:“至少比我们那会儿厉害多了。”
“是吗。”他问。
我朝他眨眨眼睛,认真地说:“只要去做一次家教,就知道了。”
他当即便苦笑说,“辛言,我们已经大四了。”
我愣了下,随即理解了他的含义。
我们已经大四了,这是我们大学本科生涯最后的四年,之后,再也没有所谓的大学暑假。我们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有一句每一句聊着,享受着也许是人生最后的一个暑假。
“如果做老师的话,就不是最后一个了。”他说道。
我说:“你会选择留校吗?”
他摇摇头,“不会。”
“我也不会。”我朝他笑笑,“所以,还是最后一个暑假了。”
“打算读硕的人,还是有假期的。”
我扬起脸问:“那你会嫉妒吗?”
他想了想,如实地告诉我:“不会。因为你会嫉妒我。”
“为什么?”我睁大眼睛,不解。
他说:“因为你需要继续写论文。”
他说完,还轻轻地牵了牵嘴角,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定定地看愣了几秒,移开视线,“哦,我会找枪手的。”
“哦?”他反问。
“假的。”我吐吐舌头答。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想,至少此时此刻我在感谢他。我的很多个第一次都与他息息相关,比如第一次的爱情,第一次与家里人争吵,第一次任性,第一次告白……无数个第一次联系在一起,便是七年的时间。
哦,对了,还包括第一次牵手。
请不要怀疑夏天的湿热。如同桑拿房的温度与湿度,再加上很多很多的人,即便我手里拿着一瓶开了封的冰矿泉水,也抵挡不住身上的T恤贴在身上。
所以当他说这边人多,还是牵着手好走一些的时候,我盯着他的手好一会儿后,说了一句,“会很热。”
不怪苏西说我是一秒钟破坏气氛的人。
他显然怔住了。一会儿后,他笑弯了眼睛,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笑意,“对,会很热。”可他却没有收回那只手,而是说,“那你要不要牵呢。”
我当时还在纳闷,他的语气为什么不是疑问的。
当我像受到魅惑一般将手递过去以后,皮肤与皮肤接触的瞬间,终于明白了,哦,不是我的抵抗力太差,而是因为敌军太狡猾。
我们两个人的手大概与现在的天气温度差不多,甚至有一点点的潮湿。握在一起后,我竟然没有脸红,而是在想,两个人牵手果然与自己左手握住右手不一样。
就这样走在路上,后海的酒吧特别多,路过的时候,我会看上几眼,他问我:“想去喝?”我还没来得及去回答,他便说,“乖小孩还是别进去了,上次被教导主任说了吧,今天喝了酒再回去,大概我会被她记在黑名单上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又想到了那天我妈说的话。
我微微地叹了口气说,“那倒不会,如果是作为教导主任的话,我想你肯定在她的红名单上。”
那天,我告诉她,是在与男朋友打电话的时候,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久,等她离开后,他在电话里说,“那么怕她,还敢直接说。”顿了顿,“笨不笨。”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在作弊,然后被监考老师抓到了。”
声音里带了点笑,“那还是笨啊。”
“……为什么?”我忍不住好奇。
“聪明人的话,作弊也不会被监考老师抓到。”
本来,我已经全部都豁出去了,走一步算一步,可一听见他这样开玩笑,就觉得松了口气,“哦,原来以前考试,你都是作弊的啊。”
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两分钟,直到我妈再次敲门,我才以“我先去向教导主任汇报啦”为结尾挂掉了他的电话。
“少喝点酒。”他说道,“尤其是三白酒。”
“……我不知道那是高度酒。”我老实地说道。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我一眼。要知道,两三年前的小事,不是谁都能记住的,也不知他是怎么记住的,“以前还喝过宿醉吧。”
我沉默了好几秒后,抬起眼,“你专门拿了个本子记录吗。”
他轻描淡写地说:“没有。”
我心底其实还有点雀跃的。大一的事情他还记得,是不是说明……这个念头才持续不过一秒,便被他本人打破了。他牵着我的手,稳稳地朝前走着,然后说:“记忆力比较好罢了。”
我反应无能,只能呆呆地:“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