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着草原,一盘弯月从鱼鳞般的云隙中闪出,草原上弥漫起朦胧的月光,像是升腾起来的一片淡淡的银雾。一片辽阔的大草原,大得无边无际,微风扶着泥土散发出的芳香,把一大片一大片嫩草小花吹得如涟波荡漾。
二十万的大军,围着篝火而坐,大声嘶吼唱着他们的战歌。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做马牛.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一日的疲劳仿佛被歌声涤净,沈客嘴角噙笑喝尽了士兵递来的最后一碗酒,起身进了自己的帐篷。
撩起帘子,俯身进入,帐篷简单搭就而成,里面并没有高床软卧,有的只有一张用十余条木方垫起来的临时木床。
木床上铺着一张草席,上面放着他的衣裳。
他紧紧盯着床上那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衣裳,浓眉紧皱。
“杜依依,滚出来。”
除了他的勤务兵,除了杜依依,没人敢动他的东西,而在两年前为了留下杜依依,他已经让宋将军撤去了他的勤务兵。
他的声音在帐篷里回荡,荡得杜依依心乱如麻头大如斗。
出去,还是继续藏着?
出去是一定要的,但是必须要把握一个好时间。
沈客与杜依依相处两年,最明白怎样让她冲动紧张,她追随而来,无非就是要随在他的身旁。“再不出来,等我找到,你就等着回泾城吧。”
“我出来就是了。”
微弱的声音,从帐篷的一个小角之外响起。
一只瘦弱的小手一把撩起了帐篷毡布边缘,杜依依从外爬了进来。
眼见杜依依那一脸的污黑,也不等杜依依俯身拍去身上黄尘沈客就一个箭步冲到了杜依依身前像是抓小鸡一般的拎起了她。
双脚突然浮空,杜依依慌张一下胡乱抓了几下总算抓到了沈客的腰带紧紧握住。
“你是怎么跟来的?”
沈客身高七尺,拎着杜依依,就算是拎着一只小鸟那般轻松。
杜依依咬着牙,打定主意不说,若是被沈客知道了自己的藏身之所,下次更别想跟着他跑出来了。
聪明如沈客,一眼就在杜依依那一头杂乱枯黄的头发里发现了杜依依想要隐瞒的真相。
那一层白I粉一样的东西,只有粮草车里会有。
“我曾带人检查过粮草车,你是如何藏身的?谁是你的同谋?”
沈客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在军队开拔之前他曾亲自带人检查了粮草车,杜依依能藏身其中,定然是有人与她同谋。
“难道你们还能将粮草一包包检查不成,没人是我的同谋,是我自己要来,你要打要骂就来吧。”
杜依依双手紧紧拽着沈客的腰带,一脸的倔强。
她话里的意思,沈客明白,粮草那么多,开军时辰不能耽搁,要检查也只是检查粮草车上层的那几袋,其下的,就不会去管,她居然就藏在粮草的最下面………………
沈客冰冷的眸子愈发的冰寒。
“我将你在冰雪里救下来,不是要让你再被粮草压死的。”冷声一哼,他放下了杜依依。
双脚落地,杜依依提着的心也落了地,沈客气是气,好歹也没说出那句让她离开的话。
“沈客,我担心你,你却要这么没良心的对我。”
“杜依依,你够了,战场这样的地方,岂是你可以来的。”猛然回头,沈客深邃的眸子里怒气四射。
“你来,我为何不能来,那些世家子弟可以来,我为何不能来。”掷地有声的话,却掩不住杜依依眼底的慌乱,沈客的一个小动作,都能让她慌乱不已。
“你可知要保护那些世家子弟会牺牲无辜的战士?”
摇曳火光拉扯扭曲着沈客打在杜依依身上的影子,沈客的声音并不大,比之方才还要小了一些,但就是这么一句低沉而寒冽的话,让正张开了嘴要辩驳的杜依依乖乖闭上了嘴。
她还记得,当初沈客为她取名依依的时候沈客问她是否要随他姓,杜依依摇了摇头,说自己在冰雪之中被沈客所救,金木水火土,她不要再生活在水火之中,就取木土为杜,她就姓杜。
其实她心底的小心思是,若是随沈客姓了沈,那日后就再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妻了。
她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在睁开眼看到沈客的那一刻,她就成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子。
“我不需要他们的保护。”蹲下身,自靴中拿出自己心爱的匕首。拔出,一道寒芒晃花了沈客的眼,“杀人,与杀豺狼虎豹老鸦有何分别。”
杀气腾腾的双眼露着凶光露着狠戾,沈客微微蹙眉,走到了杜依依身前。
“你若是要留下来,今夜,杀十个蛮人。”
二十万大军在此暂歇,今夜肯定会有小波蛮人前来偷袭试探。
“好。”
毕剥一声,火盆之上爆出了两三点火星,散发出了一丝焦臭味。
杜依依清脆而并不响亮的声音,让沈客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杀十个蛮人,以杜依依现在的体力有很大的难度,而且,杀人与杀豺狼虎豹老鸦,是全然不同的。
“若是做不到,我会把你丢在这里,你自己寻路回去。”
话音方落,沈客已经坐到了那木床之上。
“好。”杜依依将匕首插回了马靴,转身走到了帐篷一觉爬了出去。
黑夜给了杜依依一双黑色的眼睛,她却用它发现光明。
她的光明,自然就是蛮人,十个蛮人。
清风正劲,月明星稀,杜依依拍死了一只不知好歹爬到自己脸上的蚂蚁继续紧密注视着四处的动静。
十个蛮人,这是沈客给她出的难题,但她不会知难而退,玉庭河一战,她必须要站在沈客身边。
正是盛夏,夜里的草原要比白日热闹许多,篝火火光冲天,不单单只会吸引飞蛾扑火。
手握匕首,眼神明亮,趴在草丛里的杜依依,听到了不同清风掠过的沙沙声。
是飞蛾,就耐不住那熊熊烈火。
杜依依在等最佳时机,他们出手的最佳时机。
一朵乌云,正在缓缓掠过。
只需,掩住那半轮的光明,只需等到黑暗降临,他们便会出现。
明日还要行军,有些士兵架不住疲惫已经就地入眠,战歌已止,剩下一些还未入眠的士兵轻声细语的在说着悄悄话。在这二十万士兵的最外围,是穿插巡逻的骑兵队与步兵。
就是现在,杜依依看了一眼头顶那朵已经够到了弯月的乌云。
她从未觉得乌云是这般的可爱。
草丛里,沙沙声渐起,是风声,也是脚步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五个…………远处一个个黑色小包露了出来,这些,都是她的猎物。
今夜的任务,想来是应该可以完成了。
手中的匕首,早已擦亮,腰间的银针,早已抹毒,她已经准备好了,杀人,与杀野兽有何不同。她的匕首比之一般的匕首要长了几分,这是沈客为她量身打造的,她一直想给这匕首取一个拉风的名字,比如鱼肠剑之类,沈客对此嗤之以鼻。他说,三尺长的,才可称之为剑。杜依依于是收起自己那些个威风八面的好名字,叫着这柄不像匕首的匕首叫匕首。
夜黑风高杀人夜,茫茫草原,在一场大屠杀来临之前,总是会有无数的小事件。
十五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想也不用想是草原蛮人,这一小波人,应该是先来探探虚实的。
可偏生沈客,要他们有来无回。
咻——————————————
没有弯月清辉,细如发的银针是隐在黑暗之中的毒蛇。在这样的夜,就算被这毒蛇咬了一口,也不会有人发现。
杜依依手法不准,所以这一针无法要了他们的命,应该说这银针只不过是毒牙,而抹在其上的剧毒,才是最致命的东西。
这是沈客交给她傍身的东西,在泾城以北的一处深山之中,她成功的用一枚银针杀死了一只老虎。
黑暗中,一名身着黑衣的汉子摸了摸大腿,不以为然的继续向前,草原之中虫蚁不计其数,方才他们潜在草丛中,就被咬了无数回。
黑亮的双眸里,匍匐在草丛中继续前行黑衣人,成了她最大的猎物。
要杀十人,必不能现身,只能智取或许下黑手打闷棍,杜依依有的是机会,在她前头的草丛里有一块块石垒,上面,都有着那枚一枚致命的银针。虽不能说百分之百一针杀一人,但只要他们从这里爬过,总会有人碰到这些。
一碰上,就是死。
杜依依略略算了算,十枚银针,至少也该有三枚派上用场。
就是现在,手中匕首,划断了青草,划破了一名黑衣人的大腿。
这,同样也是剧毒的毒蛇。
这名落在最后的黑衣人感觉到了利刃破体,但他不能高呼,打碎了牙和血吞,伸出的手来不及握住前头一人的马靴,他那高昂的头,就怦然落地。
一个。
草丛之中,杜依依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这些人,只要你用些脑子,与待宰的羔羊又有何不同。
黑衣人继续爬行,她继续潜伏跟随,遇到落后的,就用自己抹毒的匕首狠狠划破落后之人的皮肤,剧毒入体,就是大罗神仙,也回天无术。
两个。
三个。
四个。
寒风猎猎与黑夜成了他们的掩护,欢歌阵阵成了杜依依的助力,无数人歌颂赞扬的黑夜,有着无数人都难以想象的肮脏黑暗。
猛然抬腿,她小小的身躯爆发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在蛮人条件反射捂住下体要痛呼出声的时候,她一抬左手肘,将其牙齿全数打碎,右手同时击向了蛮人咽喉。
与她在险地里与猎物搏杀相比,杀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要困难许多,人是恐怖的生物,一旦下定了某一决心,身体可爆发出的能量会让人格外的勇猛。
此时的杜依依,勇猛得如同一个披荆斩棘的沈客。
她判断一切的依据,都是沈客。
今夜,她是在草原之中的割草人。
已经五个了。
